“用左手單握,你兩隻手一起抱著,太不靈活,魚早就跑了。”他提醒著。
往日在寧安司時,吃飯喝藥不是靠投餵,便是拿勺子往嘴裡劃拉,左手幾乎閑得只用來翻話本子,撚蜜餞糕點吃。
自青州歸來,雖有意鍛煉,可有小鈴鐺這個閑不住的急性子在身邊,總是不叫她自己動手。
不管是清寒溪客,還是他自己,哪怕是素來愛與她掐架的喬玉書,望著她這般呆傻模樣,誰也沒法兒狠心拒絕她楚楚可憐的求助。
如今生死攸關,食不果腹,她別無他選。好在,終究是有些過往習武的肌肉記憶,反應還算機敏,在日上三竿前,她終於叉上了兩條沒滿月的瘦魚。
魚小棍粗,她又天生神力,這一棍子下去,魚還不知天降災禍便一命嗚呼,斷作兩截。她順著水流跑出好遠,才將卡在石縫裡的魚屍撈回。
他坐在一邊打磨著剛削好的竹劍,抬頭看她抱著魚興奮地赤足跑來,裙擺嘩啦啦滴著水。
他神色不改,遞出手邊削淨竹刺的竹條:“自己穿好,自己烤。”
她用兩塊石頭將竹條固定好,再將四塊加起來才巴掌大的小魚先後串好,學著他的樣子,有模有樣地烤著。
他這才看到她左手掌心被木棍磨出了好幾個透明的水泡。
這是習武之人的必經之路,等到生出繭子,也便意味著她馴服了手中的武器。
習武之人從不追求白嫩嬌軟的肌膚,無論是疤痕還是厚繭,都是勳章。一雙不磨腳的鞋,一把趁手的兵刃,一顆堅韌的心髒,便足以陪著她們走完餘生的路。
等她狼吞虎嚥掉自己的漁獲,嗦著手指意猶未盡,他這才遞出自己手裡的烤魚:“吃撐了,你替我處理了吧。”
她來者不拒吃得很香。
她覺著眼前此人很怪,為什麼昨夜擄了自己卻又毫無動作,還給自己魚吃,為什麼疤痕在臉頰上,面具遮的卻是上半張臉。
她邊吃,邊問他:“我覺得,你也不算是個壞人啊,為什麼要抓我呢?”
他的聲音和表情,與面上那張面具一樣冰冷可怖:“因為有趣。”
“我只是想看看你能掙紮到什麼份兒上。”
“是不是覺著我待你還不錯?別蠢了。”
他冷笑一聲。
“你的自由,你所有的權力本該握在你自己手裡,而不是把它讓渡給別人處置,在得到一些額外的恩賞之時,反對他感激涕零。永遠不要忘記,是我將你擄來此處。更別因為害怕,而選擇討好我,依附我。”
“我對你施捨的這點善意,不過是無關緊要隨手拋擲,如逗貓逗狗一般。從沒把你當做平等的人。”
“倘若三日後,你僥幸勝過我,你的劍千萬別對我手下留情。因為那時你已經生出利爪,我也絕不會心慈手軟。”
她不作聲了,只是默默地啃著沒有味道的魚,思考他的話。
她走去溪邊浣洗手上嘴上的油花,呆呆凝視溪水裡倒映的面影,忽然開口:
“我一定會打敗你的。我不會踩在你的頭上,但我更不會允許你踩在我的頭上。”
他遞來竹劍,微微一笑:“很好,從現在開始,才算是個合格的對手。”
劍譜畫得通俗易懂,她又有常年習武的底子,招式雖忘得幹淨,可上起手來卻好似早已熟練百遍。舞起劍來,像一塊重見天日的璞玉。
唯一的缺憾,便是她還不能熟練馴服自己的左手。
冬日天色沉得很早,他點著了好幾處火堆為她練劍照明。他也教了她如何在沒有火摺子的情況下最快引燃柴火堆,如何擋風生火,如何控制火勢,儲存火種。
他明瞭,他不能一直做她的那堆火。
她用左手削木棍,用左手叉魚,用左手烤魚,用左手吃魚,用左手在小溪裡翻找趁手的鵝卵石偷襲他,用左手採集蘆花撚成火絨,用左手穿繩,制弓,鑽木。
到了夜裡,月亮掰碎了散在溪水裡,她手上零散的水泡連成個大血泡,累得直不起腰,癱倒在葦草上,火堆邊,睡得極沉。
他才挪過去,掏出根細細的竹簽攥著她的手將血泡輕輕紮破,擠幹淨和著血水的清液,再給她裹上一圈紗布。
做完這一切,他孤身一人朝林子裡走去。那人已然恭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