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四掃,周遭已有七八頭狼暗中窺伺。
她明白,裘海升方才的沉默不過是想與她同歸於盡。死於狼口雖恥辱,但畢竟不過一剎,好過在這兒茍延殘喘,為她折辱。
她不由冷笑一聲:“不會叫你死得這麼輕巧的。”
彎刃閃著寒芒飛出,七八聲悽厲哀嚎後,雪地開出幾朵絳紅的花,狼群四竄。
最後一絲希望被扯斷,裘海升再不能抑制,咆哮著:
“你再恨我,身上也還流著我的血!你今後所取得的每一寸榮光,都有我一半!想擺脫我的影子?做夢!有本事,你就自甘墮落啊!給我丟人啊!像你娘那樣,去做一個……”
只一瞬,溪客拔出腰間彎刀,沖他心口刺去。
尖刃懸在他衣裳毫釐之外,剎那間,她被仇恨矇住的神志忽而清醒:
“想死得痛快?”
她怒不可遏的面容忽似春風過,綻出冰霜般的笑意:
“有一句話叫‘天不遂人願’,今日,我就是你的天!”
彎刀輕松割開裘海升的手腕,一滴一滴地往外滲著血。顯然這樣的傷並不致命,如今癱瘓的他也幾乎察覺不到這樣微弱的疼痛。
可他看得見,他會恐懼。
就像每一個被扔去山崖下摔斷了四肢,卻不能立時死去的垂死之人,只能眼睜睜看著鮮血逃離自己的身軀。
不得動彈,更無能為力;無法自救,更無法自盡。在期望和絕望中來回徘徊,直至墮入永夜。
這樣的滋味,他當然該飽嘗。
裘海升滲血的手腕滴了一會兒便凝固,她便再割一刀。
她摘下束發的淄帶,蒙上裘海升的眼睛,在他腦後打了個死結。
“我會在這裡陪著你,直到你死的那一刻,父親。”
她鮮紅的唇勾起笑意。
朔風吹得呼呼響,她在風裡佇立,烏發垂散如浪:也許會是明天,也許會是兩三天,我等得起。
梁驚雪沿著山路一步步走回山頂,自今日起,她頭上再無一人,將是絕雲派唯一的掌權人了。
下一步,便是手持長空劍,自立為掌門。再以龍掌門失德之名,將她“逐出”絕雲派。讓她與蕭影二人此生再不得歸來。
走著走著,她步子有些遲疑。來時沿途所見掃雪弟子皆已離去,她正疑惑著,卻遠遠望見大殿之前的灰白長階上人頭攢動。
難不成有什麼好戲看?她如此想著,緊趕幾步跑去。
她三兩步跑至人群外圍,弟子們聽見腳步聲,回首見是她皆行禮散開,讓出一條通道來。
她沿著通道,狐疑地朝裡走,只見殿前長階之上正閑散坐著一人:足上掛著鐐銬,手斜撐著額頭,頭顱半垂,看姿態頗是煩厭周遭的目光。
她緩緩止了步子,呆呆地定在那人幾丈遠開外。
“師……父……”她不由自主,輕輕地脫口。近鄉情怯,她不敢認,卻又如何按得住?
那人似是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手臂也松垂下,緩緩抬頭。
熟悉的視線交疊,她眼中似有光點閃動,一步踏過三重臺階,顧不得周圍投來的視線,飛撲擁上。
她跪倒在長階之上,仰抱著他的臂膀,幾滴不爭氣的眼淚順著面龐滑落,像是引子,拉出她連日壓抑的仇痛思念,慟哭不已。
她的額頭搭在他膝蓋上,大顆大顆眼淚洇濕他的衣擺:
“師父……師父……我真的真的以為你死了,那時候……你為我擋下一箭,阿驚真的真的,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