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打著面頰的吐息似乎挪開了,她聽見兩聲手捂口的咳嗽,很輕,聽得出是拼命忍著的。
他也不想她醒吧。
醒了做什麼呢,徒添尷尬。
不辭而別的他,與狠心決絕的她。
她隱約聽見紙張拆開的聲響,似是從他懷裡掏出來的。
他攥著信封一角,不忍拆開再看一遍上頭的字跡。封面明晃晃三個大字——“和離書”。
他寫了又攥,攥了又寫,一地廢紙,今日終究還是將信封塞進了她枕下。
就在這一刻,她已然猜到他所贈的是什麼,淚不禁奪眶而出。
他的心,已經被她傷透了。
如此也好。
至少他想開了,將來還會有大把與她無關的未來。
很好很好,他終於想開了,如此再好不過。是天大的喜事。至少,他與她終有一個人會幸福。
她在心裡苦澀地祝他重覓佳人,兒孫滿堂。
淚無法掩蓋,她立即佯作睡著翻身,囈語兩句,面朝床裡,又扯了扯被褥。動作很自然,他並未察覺出異常,只是屏息,捂著唇又低低悶咳一聲,生怕驚動她。
他攤開手掌,是血。
在聽見她對蕭影說出那句,絕雲派的掌門不需要夫婿時,他頭一回咳出血。
喬玉書的叮囑他全丟去了九霄雲外。保暖,按時服藥,不可操勞,情緒不可過激,他一字未聽。
淩雲山勢高,今冬又是怪異的長寒,積雪不化。他留在此處時日已久,隨身攜帶的藥丸早就吃完了,又打了好幾日的地鋪,地氣侵體,他自己也隱隱覺出身子越來越虛了。
掌心刺目的鮮紅炸在心頭,他選擇了逃。萬一他當時就死在她眼前了呢!她不可以再因他掉一滴眼淚了。
他找到溪客,一路逃命似地趕回了喬宅。喬玉書一搭上脈便劈頭蓋臉將他痛罵了一大頓。
熬藥,針灸……喬玉書使盡渾身解數,又撿回他一條小命。
他靠在床榻邊,蒼白著唇,怔怔看著那副尚未點睛的雪景聖女圖,他還能給她什麼呢?他如今這般孱弱,是真的什麼也給不了了。
他抬起眼睛,眼底似流過什麼。
他還可以,給她一封和離書。
此刻,他坐在她床頭,看著她微微顫動的肩,聽見她極力忍耐著啜泣。
他好想拍拍她的肩,對她說既然決定如此,便高高興興地走下去吧。哭也是一程路,笑也是一程路。他會在終點等候垂垂老矣的她,握住她爬滿皺紋的手,來世見。
她會如初見之日,著一身青,發間挑一枝竹,在風裡笑著向他奔來。
這一生,他不要再長她七歲了。
太苦了,他等不及了。他不想要這樣多跌宕的人生了。
他只想要一隻紅薯。
終究,他抬起的手還是隻捨得摸了摸她的頭發。烏黑散亂的發絲,穿過指隙,滑落。
他俯下身,看著她被淚水黏連的睫毛,正抿著嘴唇輕輕抽氣。他染血的唇終究是顫了顫,吻在她腦後披散的長發上。
起身,離去。
合門的聲音很輕,她聽清了。驀然坐起身追望他的身影,可哪裡還有呢?
她摸向枕下,捏著和離書的一角抽了出來。信封並不厚,捏得出來裡面只有薄薄的一張紙。
她走去桌前,點了燈,在看清和離書三個大字後,決然將它丟進了暖爐裡,看著它被火舌吞沒,化作一堆無意義的灰白。
絕雲派掌門不得婚嫁的鐵律不可破。
但愛無秩序。
哪怕淩雲山是一座鐵籠,我心底的野草也會匍匐千裡,奔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