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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自小父親就教導我,蘇世獨立為風,寧折不彎為骨,此乃柳家之風骨。”柳洲隱道,“我不僅想讓自己能做到,也希望你到頭來,沒有看錯人。”

“天色已晚,我……我先回去。”謝宛結巴起來,還了帕子便回了綺霞坊,不敢再看柳洲隱一眼。

柳洲隱卻沒走,坐在綺霞坊前廊柱邊的欄杆上,他看綺霞坊的燈光一點點暗下去,靠著廊柱,悵然若失。缺月掛在天邊,湧起的雲氣遮蔽了月光,二樓忽然有人開窗,他聽見了刀劍入匣的聲音……像是謝宛。

原來,他們離得那樣近。

柳洲隱從腰間的囊袋中抽出蘆管,吹起《梅花落》。此曲婉轉,乃徵人望鄉之曲,心中無限事,藏在樂聲中,蘊藉而又洶湧。謝宛有在聽嗎,有在看月亮嗎?她知道自己就在旁邊嗎?

“阿宛。”他驀地喊起謝宛的名字,“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敗了,你能幫我收一下屍骨嗎?我說,如果。”

“不會。”

果然是他妄想了麼?也對,他們不過認識三四天,怎麼能奢望至此。

“你別死。我是說,我不想你死。”

柳洲隱頗有些欣慰,他解釋道:“阿宛,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朝堂上的爭鬥很兇險,為了留在京師,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人,誅族,都是常事,不會因為你人品如何,就網開一面。姻親,本就是錦上添花,真到了風雨如晦的時候,姻親就是連坐的理由。我們這些人啊,表面上看起來風光,其實背地裡多少汙垢,誰又能知。不過是穿得光鮮亮麗不染塵垢,以此遮蔽內心的腌臢罷了。說真的,我沒什麼朋友的。”

“嗯。”

得到了謝宛的回複,柳洲隱繼續說道:“不是因為清高……好吧,確實有點這樣的緣故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他們玩得久了,狎於聲色,那可真是把最後的男兒志氣也磨掉了。我也算有個朋友,後來,他被蕭公打壓,一夕之間,貶去了嶺南,理由只是……越級言事。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黑白是非,全靠那些人的一張嘴,天塌下來,他和柳家認識又有什麼用?我阿耶肯定不會為了我,去保一個小小拾遺。”

“後來呢?”

“他抱著一卷書,死在了嶺南。可笑吧,他努力了那麼久,才來到朝廷,本以為能大展身手,一展抱負,誰知入仕不過三年,就徹底沒了希望,最後連性命都沒有了。書有用嗎?也有用,能讓他以寒門之身,和朝堂貴戚並肩而立卻無半分侷促不安。但是也沒用,正如梁元帝在江陵焚書,藏書萬卷,不還是身死國滅?”

謝宛沉默半晌,柳洲隱也不說話,任憑廊間微風穿過。哪有這樣的道理?但是世事向來如此啊。他們沒有人能左右這一切,只能隨波逐流。

“所以為了能留在長安,為了太子殿下,我以後肯定會為了自保,做出許多不由心的事來。那時候,你肯定會討厭我,憎恨我,我都明白的,也不奢望你理解。”

“幹淨的人,都在稗野。天底下多少處士?不過讓你拋卻全家富貴,跑去荒郊野嶺種地,也很難。”謝宛道,“人各有志,你不用在乎我怎麼想,憑心而行吧,我不喜歡給自己的行為找各種各樣的藉口,人有慾望,再正常不過,殺人害人,邊疆也有。我始終覺得,朝堂和邊疆一樣,都近乎‘野蠻’。不知道這麼說你會不會反感,事實如此。邊疆的野蠻是為了生,朝堂的野蠻是為了權。”

柳洲隱深以為然,“我是大俗人一個。三郎剛剛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年紀小,不知道諸多忌諱,回去我就教訓教訓他。”

“哎,柳二郎,我說過好幾次了吧。你不用想著要保護我,事實上,相處這麼久,都是我在幫襯你啊。我不需要你保護,我自保足矣,而且我一個江湖人,並沒什麼輕重,他們那些人也不會把我放在心上,你只要保護好自己就行了,別大意。”

柳洲隱舒展眉頭,他許久沒這麼放鬆了,“啊,是啊。”

“既然那日選擇和阿蓉一同去東宮衛,現在,我就會和你一同解這死局。聽說,安西軍快要回京了?那崔將軍也會回來。崔將軍,蕭公,還有梁王,他們之間是什麼關系?”謝宛探出頭來,柳洲隱一抬頭就看見了她不施粉黛的臉——這臉上還帶著些許疲倦,“這裡不好說話,還好剛剛咱們沒說什麼要緊的,要不,你來我屋裡?”

聞言,柳洲隱一下子漲紅了臉,雖然前些日子和謝宛相處,他一直沒把謝宛當女人或者小姑娘看,但這可是謝宛的房間,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能貿然闖進人家姑娘的屋子?“不……不了吧,我……我突然想起……”

“巡防的事情,你是柳帥,肯定也不用你費心。”謝宛在二樓,伸出手來,“大門上了門閂,”緊接著,丟擲去一段麻繩,“你直接順著屋簷上來就行。”

“不,不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柳洲隱收了篳篥,起身撣灰,並不敢直視謝宛的臉龐,翻身上馬後,便跑遠了。謝宛微微嘆了口氣,收回繩子,這人,還真是不越雷池半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