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昭儀心跳得厲害,魏後短短一句話,包含的東西卻很多——為什麼會說沒過節?要不是為了迎娶獨孤公主,也不會有帝後離心。恩寵不減……是說當年的恩寵只是因為漠北勢強所以要做做表面功夫,現在漠北戰敗已經無須如此,但皇帝對她禮遇不減?
也確實,雖然獨孤珞的日子一直都不好過。
“聽聞你救了阿澤,我欠你一個人情。之後若有需要,一定相幫。”魏後轉過去,直視前方。獨孤珞惶恐得很,一聽到太子,便雙頰緋紅,忐忑不安,“太子是國本,所以幫太子是妾分內事。”
“我不喜歡欠別人什麼,這個承諾,你記住就好。”魏後深吸一口氣,“你身上,有佛寺的檀香味。”
“昨夜在法華寺祈福,忘了宵禁,所以多待了一晚,早上急急忙忙趕來,所幸沒遲,請皇後恕罪。”獨孤珞垂著頭,一雙琥珀般的眼睛試探著望向皇後。只見魏後微一垂手,像極了法華寺佛像的佛印,滿含慈悲,“無妨,沒犯什麼大錯。”
大錯?昨日的事情,如何算不上大錯?獨孤珞心裡默唸,既然已經做了,她就沒什麼可怕的。
魏後目光轉向左側,一眼便看見了晉國長公主。“晉國,”魏後施施然走上前,見長公主神色嚴毅,便勸慰幾句,“你還在唸著往事麼?”
往事,便是晉國長公主李媞的丈夫——前朝最後一個皇帝蕭憬,大周的齊國公,以及她尚在襁褓的兒子,均被處死的舊事。李媞因此失去丈夫與兒子,而元兇就是高坐皇位之上的皇帝,她的親哥哥,李齊昭。皇權大過一切,喪子之痛,日複一日在李媞的心上難以癒合。縱使李媞多次求李齊昭放過蕭憬,和蕭憬同吃同住,每道菜都親自嘗過才給蕭憬,李齊昭還是會找到時機,趁李媞出府遊宴的工夫,賜死蕭憬。
也因此,在之後,李齊昭即位,晉國長公主不賀,仍著喪服,為兒子和丈夫守喪。拾遺進言此為大不敬之舉,請削長公主食邑,但皇帝卻說人倫如此,若是懲罰,豈不傷了天下人的心?遂加食邑五百戶以慰長公主喪夫喪子之痛。
“皇後剛回宮幾日,難不成也忘了往事?”李媞的語氣寒如玄冰,在提醒對方當年魏侯之亂,“魏侯,阿憬,還有我的兒子,他殺了多少人,還坐穩皇位呢。”
“沒有忘,好了傷疤,也不會忘了疼。”魏後心中隱隱作痛,“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哪怕像個行屍走肉。咱們都不是孑然一身的人,就算為了旁人,也得好好過下去,別太鬱結。”魏後畢竟是皇後,不能任性,若是不給太子以支援,到繼位之日,怕又是腥風血雨。
李媞默然不言,魏後遂不再勸。皇帝為了讓長公主有依靠,就將公主嫁給了韓氏一族的韓暄,即前朝洛陽守將韓景範之子。誰知公主多年來形容枯槁,了無生氣。皇帝也許是覺得逝者已矣無法彌補,便不多說什麼了。這種恨,也許要等到龍馭歸天,才能罷休了。李媞早已視自己為未亡人,只要心中那口氣不滅,就一直茍活下去。
還好剛剛兩個人的聲音很低,沒有被人聽見。禮官見眾人站定,便開始念祝詞。魏後站在祭臺前,桌案上放的是嫘祖的牌位,以及“太牢”之禮。祝詞念罷,樂聲響起,魏後接過身旁尚儀捧著的匣子,從中取出一條白綢,奉到牌位之前。
從頭至尾,儀式均按照周禮來,結束後已經到了下午。柳江雲從宮內宴席中抽身,一頭的花樹壓得她脖子痠痛,“哎,終於完了,一遍一遍的,飯不能好好吃,話也不能好好說。”柳江雲渾身難受,侍婢靈蘊在一旁小聲笑道:“雲娘子今日看來很勞累呢,回去可得休息休息。我聽聞,君侯也回來了,剛在太極宮交了節和兵符,今日咱們得回侯府去。”
“半月侯府,半月柳府,哎,我還真是個勞碌命。不過君侯是不是說了,這次先回柳府再去侯府來著?”柳江雲出了宮門,上了馬車,簷鈴搖晃,她甫一坐下,就卸了冠子,放在坐墊邊,“終於不用帶著了,我寧願戴義髻,也不喜歡戴這沉甸甸的東西。”
“這裡離侯府近一些,君侯估計也是急著想見雲娘子。”靈蘊收拾好柳江雲卸下來的釵環,工整地放在一邊,“車夫,可以走了。”
馬車動身,簷鈴搖晃,柳江雲倚著車壁小憩,靈蘊用手中的便面給她扇風,偶爾也撩起車窗簾看看外面的動靜。一開始還沒什麼不對,但越往後越顛簸,實在奇怪,靈蘊探出頭去,問:“老丈,你怎麼驅的車,我家娘子差點碰到,破了相怎是你能擔待起的?”
老丈也不愉快:“這馬車車軸有問題,出來的時候太急,忘了加油。我說姑娘,你也不必這麼火大,多大點事,雲娘子還沒找我,你倒著急,那樣子跟吃人似的。”
“我……”靈蘊怕驚到柳江雲,壓低聲音說話,“我哪裡有要吃人?你快修修,這嘎吱聲吵死了。”
老丈攤手,“沒帶油,只能這樣。咱也憑空變不出這東西,湊合過吧,喏,就快到侯府了。”靈蘊這下著急了,“侯府?我們是要回柳府的啊,君侯也是回柳府。”
“你不是嫌嘎吱聲音吵嘛。”老丈笑道,“去侯府更近,到那裡加點兒油。”
“靈蘊。”車廂裡柳江雲的聲音傳來,“別吵了,忍一忍吧。侯府就侯府,大不了差人告訴君侯。這次他回京待很長時間,又不是跟上次那樣匆忙,行了行了,坐回來點。老丈,你下次備點兒東西在馬車上好了,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