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洲隱笑著夾了兩塊,“哇,一點不亞於光祿寺。”謝宛忍不住嗤笑,“光祿寺的才不好吃呢。裡面的廚子,做菜用料根本沒有香風樓的講究。我記得很多貴人,逢年過節都會請香風樓的廚子去掌勺。他們還能給我留一桌,也算是講義氣。”
“封逸……是誰啊?剛剛聽傅大俠說,我怎麼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柳洲隱想起故人,“我有個朋友,之前在禦史臺任職,後來上疏直言,被蕭公打壓,也姓封,叫封無畏,他弟弟我記得叫封無逸來著,兩個人名字這麼像,真是巧了。”
“封先生原名確實是封無逸,我聽說他有個哥哥任侍禦史。兄弟兩個落難,封侍禦因為有太子襄助,所以僅僅是貶官嶺南,而封先生就慘了……他被貶為庶人,剛考取的進士,都不作數了。而後封侍禦死在嶺南,封先生撿回條命,也不知是福是禍。封先生和他哥哥身子骨都不好,又跟著阿姐東奔西走,每年都得在他身上花不少錢養身子。”
柳洲隱這才意識到蕭公雷厲風行的手段,以前只是聽聞,現在方知可怕,“蕭公抬抬手,兩兄弟一死一傷,哎。不過,封先生為什麼要跟著謝老大東奔西走呢?他不是身子不好嗎?”
謝宛盯著目光純澈的柳洲隱,“嗯……這麼說吧,你知道郭嘉吧。”
“嗯。”柳洲隱點頭,“知道,他跟著魏武徵戰,曾言十勝十敗,屢出奇謀,後因水土不服而病逝。”
“那為什麼郭嘉不在許都後方待著偏要跟著曹操行軍呢?”謝宛放下筷子,“多簡單的道理,士為知己者死,只不過我阿姐是女流,你才一下子轉不過彎。”
“你這麼一說我就更好奇了,你阿姐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讓封無逸這麼一個考上進士的人甘願俯首。”
提起謝寧,謝宛的話就變得滔滔不絕,“我阿姐是這世上最珍貴的璞玉,她不需要變成玉器就足夠難得。論劍法刀法,她是天才,論經商,她不圖小利有悲憫之心,論行事,她滴水不漏。總之,有她在,所有人都會放心。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呢!枯榮法師你記得不?我阿姐是他師兄,還在我面前提起過,說枯榮法師劍術上實在愚笨,也只能做做法事糊弄人了。”
“既如此,她為何不繼衣缽?”
“阿姐說,她想下山看看,以身踐道。不過論劍術,我阿姐還不是最高超的,最有天分的應該是雪無塵。可惜雪無塵雲游去了,觀內就只剩下枯榮法師。無奈,紫竹道人只能選了這個小徒弟。聽說雪宗師雲遊,跟當年的兇殺案有關,個中原因我也不知,只能希望遇見她本人問個一二。”謝宛又吃了會兒,這才填飽肚子,樂遊原那點酒水只有灑灑水的份,她的食量實在算不上小。
“江湖原來這麼有意思。”柳洲隱支頤,“有人的地方,人情世故,都很有意思。”
“阿宛回來了嗎?”
門口傳來嘹亮的女聲,清脆如枕石青松,響遏行雲,柳洲隱斜著身子看去,那女子如一塊璞玉,不加紋飾點綴。淺綠衣衫,頭戴笠帽,腰間垂下一把長劍,蹀躞玉佩,穆然有松下風。想必這就是謝寧了……柳洲隱擦了擦嘴,整理衣冠,謝宛早已急著跑過去,“阿姐!好久不見了,你們這一趟去得好久!”那一刻謝宛才算是真正放鬆,柳洲隱彷彿認識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謝宛。
謝寧解了笠,手裡提著一盒餅子,“王家的甜餅,你愛吃,從曲江回來的時候買了些。封逸非要去曲江,我拗不過,便陪他去了。”
封逸跟在謝寧後面,一身月白色的披風,清瘦有力,面容有些發黑,想必是不戴帷帽的緣故。柳洲隱同樣跟著謝宛,二人四目相對,各自憶起了故人。
一個是封無畏,一個是柳泊寧。
封逸率先開口:“你容貌像極了一個人。”
柳洲隱也說:“你也很像一個人。”
見二人初次見面就不太對勁,謝寧只好調停一番,“好了好了,這個是柳大弟弟吧?確實像,但是比柳大更柔和一點。你認得封逸他哥?實在有緣,他哥當初是太子……”
“連自己羽翼都護不住的太子。”封逸補充,柳洲隱來了氣,“尊兄忠於君,柳二拜服,奸人從中作梗,太子殿下亦受害,怎麼能怪太子呢?”
“我心中沒有忠義,只有孝悌。”封逸再無別的話可說,“阿寧,今日累了,我去歇息了。”
封逸一走,謝寧無奈笑了笑,“擔待。他因兄長去世,多年來落拓江湖心裡有怨。若是沒我用著他,只怕這才能就廢了。你也別置氣,封逸性子古怪,我回去一定多說他。”柳洲隱只好嚥下這口氣,但平白無故就被人甩臉子,心裡這道坎難以過去,“無奈,太子確實沒能保住封侍禦。封先生心裡有氣我也能明白。”
“他麼,”謝寧看了一眼封逸離去的背影,落寞孤寂,帶著幾分決絕不甘,“他本是君子,卻跟著我成了草莽。當年有人追殺他,他差點死在驛館,若非我見面相救,此刻你們也見不到他了。”
柳洲隱皺眉,這令他始料未及,“我還以為只是朝廷爭鬥,怎會有人追殺?”謝寧嘆氣,解了腰間佩劍,那劍鞘上還刻著“初澄”二字,“不然你以為,封侍禦怎麼死的?嶺南就算有瘴氣,身子骨再差也不至於剛到就撒手人寰。後來封逸就把名字裡的‘無’去掉了,與其修身孜孜矻矻,還真不如瀟灑隨意,反正生死無常。”
“‘無逸’出自《尚書》,意味君子應居安思危不貪圖享樂,封先生的父親,應該對他們兄弟二人寄予厚望吧?他們能在大周的貢舉中考中進士,實在難得,太難得了……”
謝寧卻笑了笑,“難得又如何,你們皇帝老兒還不是說廢就廢了?他辛苦十數年,到頭來被貶為庶人。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奈何皇帝老兒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