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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其鹿

失其鹿

傅花醉並沒搭慕容策的手,而是頹喪地收刀入鞘。透過笠帽垂下的雨簾,慕容策約莫猜到對方沉溺於悲傷之中,“節哀,就算這樣,也得好好活著啊。”

“說得輕巧,如果你也沒了最重要的人,你會不悲傷?我只怕往後餘生,都不能痛快地笑了。”傅花醉落魄異常,早已沒了當初在軍中奮發飛揚的意氣。慕容策也只是安慰,眼前這人性情大變,足以見得柳泊寧有多重要,“生死無常,亂世,命如草芥。況且柳泊寧那樣的君子,早就和大周朝廷格格不入,我看,他也不痛快。”

傅花醉怔然,還想說點什麼,“算了,你不懂。”想著想著,朝來路走了。

慕容策看此人走遠,趕緊撐起扔在一旁的傘,“我頭發都濕了,袍子也髒了。趕緊回客舍,這裡不能多待。”

皇帝從樂遊原回來後疲憊異常,今日又不早朝,令太子代為處理政事,太子便於此日頒布了冊妃詔書。皇後在一旁聽政,退朝後回到乾極殿照顧皇帝,迎面碰上了路貴妃。

魏後向來對路貴妃沒什麼好臉色,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如同夾縫中的青苔,總是能野蠻地生長,令她感到畏懼。路貴妃的神情告訴她,不到最後一刻,這個女人不會放棄掙紮。為什麼李齊昭會把路貴妃放出來?

路貴妃亦深知不可得罪皇後。見魏後一來,便施禮退下了。殿內於是又剩下了皇帝皇後二人,一如那日在道觀。“阿離。”李齊昭喚著她的小字,“昨天在樂遊原眺望長安,我連上馬的力氣都沒了,而你們卻沒變。”

魏後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李齊昭,是如當年那般叫他“阿昭”?但很多事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魏後實在不想這麼叫他,拖過一個蒲團,到他面前坐下,格外生疏,“聖上。”

太子和他,太像了,眉眼到五官,都像極了。所以魏侯當初把這個孩子接回來後,高後甚至沒有懷疑便給這個孩子序齒,讓這個孩子當了皇長子。李齊昭虛歲四十四,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卻因連年徵戰心力交瘁而疾病纏身。或者說……是他殺孽太重的報應?

“你還記得那隻鹿嗎?”李齊昭一手拂開帷幕,魏淑離看見他枯如樹枝般的手……曾幾何時,李齊昭馬上打江山,那雙手能拉開大弓,射中百步外的靶子,僕人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把箭拔下來。魏淑離還是記得往事的,“記得,我小時候,養了一隻羊羔,結果被阿孃拿去燉湯喝,哭了很久,是你給我獵了頭小鹿,送給了我。”

魏淑離忘不了小鹿充滿驚懼的眼神,它在自己的懷裡顫抖著,面對陌生的環境,一點聲音也沒有,“呦呦鹿鳴,呦呦鹿鳴,阿昭,它怎麼不叫喚啊!”李齊昭摸了摸它的頭,小鹿的絨毛很軟,身上有許多白色的花紋,“不知道,估計過幾天會習慣。”

魏淑離皺著眉,“你是去它的巢xue裡,偷偷把它抱回來的嗎?還是射了頭鹿,把它的孩子抱來了?”見小鹿身上沒有傷疤,魏淑離感到更奇怪了,“阿昭,你告訴我!”

“好,好。阿離,我告訴你。”李齊昭無奈,“確實是射到它的母親,然後把小鹿抱來給你的。不過,它們倆沒有什麼巢xue,你能養這頭小鹿,也算是給了它個安樂窩。”

忽然間一聲鹿鳴,魏淑離抬頭看去,只見受傷的母鹿正站在門口,看向魏淑離懷裡的小鹿。魏淑離永遠難忘那種神情,充滿哀憐和母愛,又脆弱又堅韌。李齊昭站起身,“我去把它趕走。”

“不,阿昭。”魏淑離攔住了李齊昭,“它帶著傷病來找自己的孩兒,我怎麼能自私自利趕它走呢?”說著便把鹿引進門來,母子二人相依偎在一起,母鹿給小鹿舔著毛,舐犢情深。魏淑離深受感動,“阿昭,我不要這小鹿了,謝謝你。我更想看到它們母子在一起,而不是拆散它們。”

魏淑離面對已是皇帝的李齊昭,見過這人所有的狠厲手段,才發現當初射一頭鹿使其母子分離的狠根本算不上什麼。李齊昭強支起一口氣,“你忘不了那頭母鹿,這也是為什麼你接受不了太子吧。”

這話不假,魏淑離數次做夢,都會夢到李弘澤的生身母親站在殿門口,哀怨地看著她,要索她的命,“是的。我是想要一個孩子,但不是殺母取子。”後半句話噎在喉嚨間說不出來,李齊昭當即明白,“但那時候已經有了敬遠,就算有孩子,也不是長子。魏侯知道,要想當太子,必須繞開敬遠成為長子,才有繼承皇位的可能。”

“俞娘子可以不必死的。”魏淑離心有所感,“她不可能會威脅到我。”

“阿離,俞娘子地位上難以與你抗衡,但若是太子想要借俞娘子來跟你抗衡呢?俞娘子是生母,你只是嫡母,就算看在面子上喊你一聲娘,那也比不上親娘。”

這番話讓魏淑離再一次認識到了李齊昭的狠辣,“所以你僅僅是為了潛在的禍端,就殺了太子的生母?”李齊昭身體疲累,放下了手,“防微杜漸,我不能容許禍端潛藏,有朝一日一旦成為禍事,對你最為不利!”

“那你是為了我,才射傷母鹿,毒殺俞娘子?這樣說來我犯下的殺孽,可真夠多的。”

“咳……”李齊昭猛然咳嗽,魏淑離千般難受,還是遞上了一方帕子。一陣劇烈咳嗽後,魏淑離接過帕子,看見殷紅的血,心裡不知為何竟然也痛了幾分,“是我的殺孽。走到這一步,我已經數不清殺了多少人。大限將至,也是我命該如此。可是阿離,你知道嗎,我左支右絀這麼多年,從來不指望你能理解。但我駕崩後,你一定會臨朝輔政,到時候,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那麼狠了。現在,我已經為你們掃清了障礙,太子能不能順利即位,就看他如何應變了。”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