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謝宛和謝寧下堂後,柳洲隱又坐下了,“不知父親喚兒,有何要事?”柳念之語氣和緩,眉頭卻緊皺著,“齊國公在前朝封爵是秦王,鎮守關輔一帶,長公主封號是晉國。陛下繼位的時候,長公主坐大不敬,即便如此,陛下還是增了長公主封邑以緩解她喪子之痛。方才謝大娘子講的秦晉之好,與兩個女子有關,所以我猜測,盧隱所指,可能就是晉國長公主。”
“可……長公主畢竟是陛下親妹妹……”
柳念之微一搖頭,“長公主和燕王一胞雙生,論起親疏,當然是和燕王更親,而且誰也不能確定……長公主會不會和燕王之女……”說罷,柳念之緊握拳頭,“準備好吧,幹涉到陛下家事,這裡無論如何咱們都防不到,看來宮牆內勢必要有一場幹戈了。對了二郎,我想讓謝姑娘留在柳府,她年紀小,出了柳府怕是不安全,待在這兒有我鎮著,沒人敢動她。”
柳洲隱心領神會,“確實,阿宛比之她姐姐,要更加稚嫩,暗箭難防,留在咱們這邊,也是最安全的。”
柳念之還覺得有些不妥,“二郎,你同這些江湖人往來,要知道分寸,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柳洲隱習慣了父親的審慎,於是自己也更加小心,“所以牽扯到皇家秘事,我應該三緘其口。”
柳念之道:“我不是不放心謝宛和謝寧,而是這些東西,她們不一定能理解,江湖人的是非恩怨,跟朝堂上的不一樣。她們只需要知道,所做所為皆為了大義。”
大義?柳洲隱竟也有些恍惚,什麼是大義?父親從來就懶得解釋。那麼玉門關迎高祖,暗中族誅馮韶,以及袖手旁觀齊國公滅門,都是大義嗎?柳洲隱不敢問,只能勸自己,父親這麼做決斷一定有自己的理由。這麼多年的父子,終究是格外陌生。柳洲隱看著父親,心裡有很多話想問,始終說不出口。他做不到像大哥那樣,受父親耳提面命,為世家楷範,光明磊落無可挑剔,那麼……他究竟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二郎,太子若能順利繼位,我希望你能走一遍我走過的路。”柳念之緩緩捋須,話語裡充滿了多年從戎的滄桑和孤寂。身為父親,何嘗不知道兒女們對自己的畏懼?又怎麼能不為兒女計?“大郎壯年殉國,我總覺得,是自己教錯了。他太幹淨,太想當然,所以一碰見挫折就容易疑心,以至於自毀。”
“自毀?”柳洲隱不解其中意,“大哥不是在瓜州……被那索虜害得丟了性命麼?”
柳念之怔然片刻,若真是這樣,自己便不至於悵然若失,“我倒寧願如此,為了志向馬革裹屍,從軍報國,無可非議。但恐怕,沒那麼簡單。我有想過為他報仇,可是我手下亡魂還少麼,他們如果都來找我索命,我一條命還不夠還的,又怎麼能為了長子,大興牢獄之災?”
“父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本朝柳家承運,以至公卿,有所得,必有所失。我就算是想尋仇,又能找誰去……”柳念之唸叨著,踱步下堂去了。若是馮絢還在……就好了。馮絢還在的話,家裡肯定不會這麼嚴肅,他也不會這麼刻板冷漠。
但是……馮絢不就是因為自己的冷漠,才含恨而終?柳念之啊柳念之,起起落落至今,你到底想要什麼?想要的似乎一直都沒有得到。夜色涼如水,滿天繁星,柳念之想起在玉門的那一晚,烽火狼煙,與單騎入關的李戡,商定天下。玉門雪從來就沒涼透他的野心,天下大勢推他到了風口浪尖,那為什麼不順勢而為?
柳洲隱細細品著剛才的話,他總覺得父親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然而柳家三子,均無父親的城府,兄長自毀,那他該怎麼辦?難道引頸受戮?不知為何,柳洲隱想起傅花醉那句話——
“那就遵從你心裡的第一個決定,管他什麼天王老子和王法,統統滾蛋。”
往後院的路上,柳洲隱總覺得心裡某處從未想象過的地方被喚醒了。他不要像大哥這樣可惜,天底下有那麼多腌臢,那又如何?若真有朝一日不得不幹出些違禮逾矩之事,他也決計不可能自棄自毀!想著想著,他走到紫藤架旁,和謝宛隔了一堵牆和一方小門。“阿宛,我不知道你休息了沒有。”
“是我,阿宛不在這兒。”謝寧回道,“有什麼直接說吧,我轉告她。”
“謝大娘子,是這樣的。我父親說,要將阿宛留在柳府加以保護。她年紀還小,知道這麼大的事情,出去了總歸是不太安全,留在柳府裡面,我們還有府衛,高牆大院的,那賊人必定不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動手。”
謝寧正松著臂韝,眼神一轉,就明白了柳念之的意思。這是防她啊……因為對她不放心,所以要把謝宛充作人質。謝寧咬緊後槽牙,沉默片刻,“好,我知道了,一定不會洩露此事。那為了方便,之後我就作道士裝束,你們可對外託言做法事,這樣我進出也方便。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我要每次都能見到妹妹。”
“那是自然。”柳洲隱展顏笑道,“那我去找阿宛了,得為她安排住宿事宜……”
“柳二。”謝寧喚住了柳洲隱,“我問你,你是真心喜歡阿宛的嗎?”
“我對阿宛之心,天地可鑒。”柳洲隱答道,“雖然我也知道,婚姻總要雙方都滿意才算成,阿宛並不想跟著我……”
“那你為什麼不能跟著她呢?”謝寧反問,“長安實在算不上大,你家的院子更小,你真的打算在這兒呆一輩子麼?就沒想過和你大哥一樣,自己去邊塞建功立業?”見對方不出聲,謝寧便知道自己有些冒失了,“抱歉,我說得不對。也罷,你肯定有你自己的想法,我這麼要求你當是不好……有捷徑卻不走,舍近求遠,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