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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

邊疆是長安主幹蔓延出的枝葉,柳洲隱不會不明白這一點。但是,柳家已經有個人在那邊了,作為次子,留在京中是最好的選擇,“我三弟年幼頑皮,近些年才折節讀書,大哥在西境開疆拓土,所以,我留在京城,也算照應家中大人。”

李弘澤眼睛中閃現的那一絲亮光倏忽之間消失了,“其實……前幾年披掛出征,在軍營裡還挺快活的,沙苑跑馬、打馬球,比讀書識字輕松多了。可我作為儲君,必須得待在東宮,如果有一天,你能離開京城這個樊籠,就好了。”

柳洲隱不以為然,畢竟自己不覺得長安是個樊籠。對柳二郎來說,長安是個遼闊天地,多少人做夢都想來長安,結果紛紛折戟,困頓半生,不過是個五六品小官。柳洲隱太幸運了,柳家一朝得勢,從玉門關外直接來到了長安城,成為京城顯貴,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作為後生的自己,要更努力才是。

“我不覺得長安是樊籠,換句話說,人只能走,又不能飛,所以一輩子只能走遍那幾個小地方,還是在一個籠子裡,無非是籠子大小的問題。真說起來,長安就是最大的籠子。”

李弘澤心頭隱痛,確實如此,小時候眼界只有村頭野花和一望無際的田壟,心裡想的是一日三餐,還有那些相識的玩伴,這更像是一種無憂無慮的矇昧狀態。一旦識字,接觸到廣闊天地,就會因志向難酬而痛苦。更痛苦的是,基本上沒有人能免俗,一邊背負枷鎖,在囚籠裡活著,一邊又害怕失去束縛自己的籠子,和別人相異。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之前讀書的時候不解,現在才看明白了。我們都不過是俗人,沒有人能到達這種境界,如果有,那他一定是個瘋子。”李弘澤說罷,看了看院中刻漏,“該出發了,傍晚之前要到沙苑,挑幾匹好馬,我剛跟著馴馬人學了學怎麼識馬。”

李弘澤一展袍擺,在初春和煦的陽光下緩緩前行,腰間佩玉琳琅,香囊的氣味也很好聞。打量了自己一番,發現沒出紕漏後,他坐上馬車,正襟危坐,儀仗的隊伍緩慢移動,簇擁著太子殿下。

華蓋上的羽毛和旗幟隨風擺動,柳洲隱見一切就緒,遂一擺手,月白的袍衫和赤紅頭巾,一如烈日那般耀眼。

太子出行,按理說是要出警入蹕的,長安城坊街行人瞬間都擠在兩邊,紛紛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今天難得好天氣,出來遊玩的人多了些,綺霞坊的歌女挑了今日出來採買胭脂水粉,戴著冪籬竊竊私語。

其中有個小娘子沒戴冪籬,她頭發並不像別的歌女一樣,而是分成上下兩股,一股偏在側邊束著,分成幾縷小麻花辮,另一股編成大辮子撇在胸前。衣服也和別的娘子不一樣,太過幹練,像是行走江湖的遊俠——天水碧短衫,深藍色長褲,一雙革靴,腰間還垂著一把短刀。她還是稚嫩的年紀,總不像別人那樣聽話地伏在地上,而是悄悄抬頭。誰知那一瞬間,她就看見了暌違已久的面孔。

柳洲隱!

八年前見面的時候,柳洲隱還是個少年,騎在小馬駒上,比別的郎君都要神氣。她在樂遊原追了柳洲隱一路,跌跌撞撞,掉了一地花鈿。柳洲隱回頭指了指,他顯然有些差異,為什麼會有一個小娘子追他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來,“你的花鈿掉了。”

她沒有在意身上沾著的泥土,“你……你有婚約嗎!”

柳洲隱漲紅了臉,長安居然有這麼直白的女子,一上來就問婚約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唐突了。”同時,他也見怪不怪。長得好看,總會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柳洲隱在同輩郎君裡,向來是最周正溫潤的,旁人形容他是芝蘭玉樹,湛如秋水,即便他根本不在意這些。在他眼裡,好看從來就不是什麼免死金牌,潘安有貌又如何?不還是和石崇“白首同所歸”了麼?

“我再過五年及笄,到時候……”

柳洲隱調轉馬頭,想結束這段孽緣。她站在原地,望向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酸澀,不知道該說什麼。

恍然間回到現實,八年過去,世事改變了他們許多。當年不知輕重的唐突冒言,也成為她最想忘卻的回憶。可是人總是在特定的時間遇見特定的人,只那一瞬,便再也忘不了——即使知道,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阿宛!”一旁的舞姬拉扯著她的衣服,“你癔症了?人都散了!”

謝宛這才回過神來,她努力向儀仗隊看去,卻發現早已看不清柳洲隱的背影了。“蓉姐姐,這是我在西市買的。”謝宛指了指手中的袋子,“這些胭脂水粉呀,是西域特産,裡面好多香料香氣馥郁,和你們最是相配。”

阿蓉接過袋子,“不錯不錯,這些香料,長安還沒有呢!有時候真想去西域看看,聽說大周在西域建了不少軍鎮,時常有胡姬來長安某營生,我們也只能問問她們,那邊是什麼樣的景色。聽說,西域有一種海,像沸騰了一樣,金山腳下,遼闊無跡。還有大沙磧!駱駝最擅長穿過沙磧了呢!我們跳的胡旋舞,就是西域的舞蹈,敦煌和瓜州,最是繁華。可惜了……”

“什麼?”

“阿宛,你姐姐是謝老大,你能跟著她像男兒一樣闖蕩,我們就不一樣咯,能活著都是恩賜。”阿蓉聳聳肩,“不過這樣也好,能和你還有謝老大在一起,我已經很知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