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莫談
“我的刀片是普通手術刀,”微藍一本正經說:“任何一家醫院都可以拿到,不是定做兵刃。”
她說完開啟車門再次道別:“穀雨同志,再見。”
英楊沒說再見,也沒再阻攔。他看著微藍下車,看著她走進彙民中學,慢慢消失在夜色裡。英楊惆悵了幾秒,掉轉車頭開向孔慶貴住處。
孔慶貴住在曾經的“三不管”地帶,魚龍混雜,社情複雜,街巷密佈如蛛網,進去容易迷路。可英楊認為,相比彙民中學的宿舍,這裡才是特工該住的地方。
孔慶貴的房東出租亭子間,在房子外頭加裝了細窄的鐵樓梯,租戶從戶外上樓。大晚上的,淺間帶著七八輛汽車跑來,手電筒雪亮,腳步聲當當當,把左近百姓嚇得門戶緊閉,不漏一絲燈光。
但在門窗之後,沒人能安然入睡。這是一九三九年的中國日常,風吹草動都叫人膽顫心驚,誰也不知道屠刀什麼時候落在自己頭上。
英楊到達時,特籌委已經開始搜查。淺間和杜佑中一人一張板凳坐在樓梯底下,紀可誠和陳末在樓上幹活。
英楊簡單打過招呼,沿著樓梯上去,進門就被黴味沖個跟頭。
“這是多久沒住人了?”英楊想。這屋子十多個平方,只有扇天窗,天花板垂下光裸燈泡,靠牆擺著床,邊上是寫字桌,門後擱著燒飯的爐子,爐邊有矮櫃,裡面胡亂堆著鍋碗瓢勺。
特務們在大肆翻找,把本就淩亂的屋子弄的更亂。英楊走到爐邊矮櫃前,蹲下捏出一隻碗,最敷衍的醬色粗瓷碗,觸手油膩,糊著層蠟光,很久沒用了,看來“孔慶貴”並不住在這裡。
他丟下碗,又晃到寫字桌邊上,陳末正在認真翻查寫臺桌的抽屜。
英楊站在他身後笑說:“這位孔仁兄很有趣,連張飯桌都沒有,竟有寫字桌。”
陳末頓了頓,回身望著英楊:“小少爺並不知人間疾苦。孔慶貴的傢俱是撿的,沒撿到飯桌撿到寫字桌,他也不樂意。”
“原來是運氣不好。”英楊笑道:“陳處長有發現嗎?”
陳末輕聲說:“我不擅長幹這個,這種事應該你們駱處長來。”
英楊吐吐舌頭,從開著的抽屜裡拽出一本黑色羊皮面筆記本,奇道:“他怎麼有這東西?”
“一個本子而已,”陳末望著英楊:“很奇怪嗎?”
英楊指著左上角的燙金紋飾:“這是福山筆行的本子。這間筆行只做英國貨,封皮是真羊皮,價錢也嚇死人,這也是孔慶貴撿的?”
陳末想了想,說:“那他運氣蠻好。”
英楊不信好運說,這本子顯然是“孔慶貴”事先安排的。它與這間屋子格格不入,太醒目了。
英楊於是開啟本子,是空白的。他又拆掉封套,掉出對折的白色信封。
“發現什麼了?”嗅覺靈敏但業務奇爛的紀可誠湊過來,接過信封開啟,也是空的。紀可誠於是失望,嗔道:“一隻空信封也大驚小怪。”
英楊指著信封右下角的藍色標記,笑道:“這也是美國大通銀行。”
“大通銀行怎麼了?”紀可誠說:“路上撿的吧。”
陳末和英楊同時笑了,紀可誠不高興問:“你們笑什麼?”英楊道:“沒什麼,我只是不明白,撿來的信封幹嘛要藏在筆記本封套裡?”
“是巧了點,”陳末道:“能撿到寫字桌,能撿到福山筆行的筆記本,又能撿到大通銀行的信封。”
紀可誠恍然大悟,舉起信封對著燈泡看了會,大聲吩咐人拿碘酒。
碘酒送來了,紀可誠用小刀剖開信封,再用棉簽沾了碘酒刷在信封的粘連處。
沒多久,一行數字隱隱浮現。
“這是什麼?”英楊問。
“不知道,也許是銀行賬號。”紀可誠終於立功,急忙抄下數字,跑下樓去彙報。英楊和陳末交換了一下眼神,陳末說:“小少爺,不爭不搶可做t不了這行。”
“關鍵不是爭搶,是像陳處長這樣,有過硬的本事。”英楊面不改色拍馬屁:“其它都是虛的,過眼雲煙。”
陳末做了個厭惡的表情,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離開了。英楊看著他的悠閑的背影,越發覺得他是自己人。
總之特籌委有自己人的,否則拿不到落紅公館的錄音。如果真的有,他很希望是陳末。
沒多久,有人上來傳話,淺間三白通知收隊,要大家到特籌委三樓會議室集中。
車隊回到特籌委,一團混亂中駱正風拉著英楊避到樓側抽煙。這裡有株粗壯的廣玉蘭,地上落著鈍重柔軟的白色花瓣。駱正風把身子藏在樹後,遠遠看過去,彷彿英楊獨自對著廣玉蘭抽煙。
“樓裡有竊聽,我們在這說話。”駱正風吐著煙霧說:“這事你看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