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英楊嚇了一大跳。
“當年有個姓顧的,叫顧什麼……”英柏洲作勢想了想,道:“反正就那個人叛變,一窩端了多少人,杜佑中受牽連被捕,在牢裡吃盡軍統的苦頭,最後捉了他老母親來,才逼著他吐口反共!”
英楊聽得目瞪口呆。
“杜佑中恨軍統,恨出碗口那樣大的洞!他們這些人,今天投靠這個,明天投靠那個,都是政治賭場上的老油條,請問你有幾斤幾兩,去同他們廝混?”
英楊不得不承認,在黨國秘辛上,英柏洲看得更透徹。英柏洲又道:“你辭掉特籌委吧!真缺錢就替我打理幾個企業,或者帶你母親去國外,總之不要再給我添亂!”
路燈一束束投進車裡,又一束束倒退出去。英楊輕聲說:“英家養了我十八年,我叫你聲大哥!可是大哥,你真的要替和平政府打拼事業嗎?”
英柏洲緘口不語,轉臉去看窗外。
“你也說了,他們是政治賭徒,甚至是政治流氓,他們想的不是國家,亦非國民,曲線救國是自欺欺人!你和他們在一起,你……”
“你懂什麼!”英柏洲迅速回臉斥道:“國家有小人就有君子!我不知道別人,至少我的老師是君子!這國家要走出第三條路來!天天打仗,天天革命,百姓能吃飽飯嗎?劉邦都曉得與民休息,幾千年過去,我們還在打仗!”
他越說越激動,揮動手臂道:“命都沒有了,還談什麼家國情懷?談什麼民族之光?”
英楊悵然聽著,英柏洲的“道理”有無數可駁斥的角度,他卻一句也說不出。在他心底深處,他甚至盼望這是英柏洲的真心。雖然沒感情也沒血緣,他寧可這個大哥是個書呆子,也好過是偽君子。
英華傑養了他十八年。英楊知道這世上沒什麼是應該的,小小的幸運也要感激它。
英家終於到了 ,張七停穩了車,英柏洲和英楊分別下車,先後走進屋裡。
客廳燈火通明,韓慕雪沒去打牌,攥緊手帕坐在沙發上,眼睛哭得通紅。她左邊是滿面焦灼的林奈,右邊是沉靜如水的微藍。
不,也許不該叫她微藍了。
英楊剛走進大廳,韓慕雪立即哭起來:“哎呀!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叫人操心!”林奈卻雀躍起身:“柏洲哥哥,你把他帶回來了 ?他沒事了嗎?”
英柏洲看著興高采烈的林奈 ,黯然道:“他沒事了,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路上不方便。”
林奈不想走,又卻不過英柏洲的情面,於是鼓嘴站著不動。韓慕雪忙揩了淚道:“小奈,你聽柏洲哥哥的話,早點回去,明天再來陪我好不好?太晚了路上不方便,你爹爹也會著急!”
林奈聽韓慕雪發話了,只得點點頭,接過阿芬遞來的手袋,又向英楊望了兩眼,這才磨磨蹭蹭的告辭。他們出門之際,韓慕雪對英柏洲說:“今晚謝謝你了。”
英柏洲腳步微滯,卻什麼也沒說,領著林奈匆匆走了。廳裡安靜下來,韓慕雪帶著哭音指英楊道:“你這個小赤佬,是要嚇死我嗎?你怎麼就同共産黨搞到一起去了?”
“媽 ,我不是的!”英楊皺眉道:“一場誤會,你別嚷成真的了,怕日本人不來抓人嗎?”
韓慕雪忙收了聲,又抹淚道:“你什麼時候叫我放心?多麼大的人t了,還天天著三不著四的,那個特籌委是漢奸特務幹的髒活,你偏要往裡頭擠!金小姐,你說說看……”
微藍起身扶住她,撫她背道:“英太太,他剛剛回來,也是吃了驚嚇的,有什麼話不如明日再說罷!我扶你上去歇歇 ,你不要激動,對身體不好的。”
韓慕雪被她勸住,仍泣向英楊道:“你吃了飯沒有?要不要阿芬去熱飯來吃?”英楊瞧她母親這樣,也軟了態度道:“我是餓了呢!姆媽,我去吃飯,你上樓睡覺,明日吃飽了睡足了,你怎麼罵我都聽著,好不好啦?”
韓慕雪這才心安,囑咐阿芬做這個做那個,安排一通才扶著微藍的手上樓去了。阿芬進廚房炒了蛋炒飯,做了只湯出來,英楊聞見香氣才覺得餓,想起在展翠堂也沒吃兩口飯。
他在那是吃飯,阿芬湊過來講:“小少爺,你今天倒底哪能啦 ?張七嘛跑回來報信,說日本人把你當作共産黨抓走了,太太當時嚇得暈過去了,掐 人中才醒過來!”
英楊才知有這故事,不由停了筷子道:“後來呢?”
“後來張七講,快些請金小姐來,家裡沒人主持不行。我也沒主意,就打發司機到彙民中學去接來金小姐。金小姐聽了就翻電話本子,說給林小姐打電話,請她去求大少爺!”
“林奈是她請來的?”
“是啊!喔喲!我講幸虧是金小姐,若是翻過來,按林小姐的性子,絕不會打給情敵幫忙的!”
英楊不高興道:“什麼情敵不情敵的?別叫大哥聽見這些!大哥的心意你瞧不出嗎?”
阿芬吐吐舌頭,不敢再說,卻又站直了攥著衣角,沖著門口喊道:“金小姐,你下來了?”
英楊回頭看去,微藍站在餐室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