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濃黑深沉的沼澤,從角落裡的影子一路蜿蜒向上,無聲無息地吞沒了另一人的輪廓。
晏秋神色如常,卻彷彿感覺到了某種不合時宜的窒息感。
她幾乎是反射性看向自己的手環,沒有任何變化,甚至波動變化比平時還要穩定偏低一些。
……是認知錯覺?是又一次的本能警告?還是單純屬於監察官的惡毒職業病?
晏秋小幅度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隨著丈夫投來憂心忡忡地目光和扶在她背後的手掌,那種奇異的壓抑窒息感似乎也跟著淡去了許多,她回以一個平靜地微笑,便繼續往前走去。
林暮川對她的憂心並未放下,比起先前乖巧跟在錯後幾步的距離,此時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晏秋的腳步,幾乎是與她寸步不離。
“前面很髒。”他忽然出聲提醒,繞過這條狹窄巷道,前方也並未變得寬敞開闊起來,挨挨擠擠的鐵皮房和臨時搭建的劣質棚屋塞滿了視野內的每一個角落,居民早已被驅逐了絕大部分,周遭看起來荒蕪,安靜,又死氣沉沉。只留下一些不得不捨棄的生活物資堆砌在角落裡,其中相當一部分早已腐爛變質,散發出難以忍受的恐怖氣味。
晏秋神色如常,沒覺得有什麼問題,還想繼續往前走。
“我記得你原來就住在這附近對吧,”她抬手晃了一圈,有些不太確定:“哪裡是你的?”
下城區沒有所謂私産的說法,林暮川離開了這麼久,他原本的住處按理來說早就被其他人佔去了才對。
“那裡。”一隻手替她指出某個不起眼又黑黢黢的角落,林暮川的聲音聽著是出乎意料的平靜,隱約還有種事不關己的過分冷漠:“這裡的人覺得我是偷渡的流民,比他們那些畸形的身體更不幹淨,也不願意和我太多交流……我住的地方他們不會碰的,嫌髒。”
晏秋瞭然,但她這次還沒來得及踏出一步,一雙肩膀就被人從身後按住,輕柔又不失強硬的阻止了她前進的意圖。
“這裡真的很髒的,小秋姐……不是說那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汙染,是說這些垃圾,太多了。”他聲音溫和,一雙手卻沒有從她肩上挪開,帶了點柔軟的苦惱,好聲好氣的勸:“你要是就這麼進去,回去洗衣服刷鞋子的也還是我。”
“扔掉就好了。”晏秋滿不在意地回答,抬手拍拍肩上的手背,安撫道:“沒什麼,我就是想要看看你過去生活的地方,不會做什麼別的。”
她頓了頓,又壓低聲音,輕聲補充道:“你要是有什麼不想告訴我的事情,我也可以不去看。”
沒什麼不能給你看的。
林暮川在心裡反射性地回答說。
他的住處也好、他這個人本身也好、那些所謂的基因圖譜、檢測報告,甚至她如果要是想要看看他的內髒骨骼和其他人有沒有區別,他也會很高興地切開給她看。
他現在開口阻止妻子的前進,僅僅是因為那些“東西”真的很髒。
汙濁、黏膩、腐穢,無法形容的……曾經一度與他的影子如影隨形,就像是上庭的人們永遠能察覺到他那特殊的口音,注意到他那格格不入的氣質,嫌惡他身上莫須有的惡毒氣味……他在剛剛從死地裡爬出來,在這裡尋到一處安身之所的時候,住在這附近的人也會用類似的眼光看著他。
就好像,他不是什麼四肢健全容貌完整的活人,而是什麼扭曲又恐怖完全無法理解的穢物,不要說靠近,對話,思考,連他的存在本身也會令人下意識逃避尖叫。
他可是用了不少時間讓自己變得沒那麼格格不入的。
要知道就連林暮川自己在見晏秋之前也是拼了命地把自己洗了無數遍,這才勉強稱得上幹淨清爽,能被允許著出門見人……但他之前住處裡用過的那些東西,可是完完全全的沒有被清理過的狀態。
林暮川深吸一口氣,在妻子平靜的注視中,萬分為難的松開了自己壓著她肩膀的雙手。
“沒事的,”晏秋沉默一瞬,許是想到了什麼,又輕聲安慰起來:“你看,這附近的汙染濃度遠沒有我想象得那麼高,只是一些生活垃圾而已,影響不大的。”
不是這個,不只是在說這個……林暮川的心裡終於翻滾起難以言喻的恐慌與焦躁,他看著妻子繼續往前的背影,只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都要分裂成蠕動的肉塊,從胸腔骨骼的縫隙裡伸出來,把她拽回到真正幹淨也足夠安全的地方。
但他沒辦法直接開口,只能沉著臉繼續跟在妻子的身後,十分明顯的焦慮。
他能做什麼呢?
顯然,現在這種情況,他想要做點什麼都很麻煩。
林暮川只能十分鬱悶的、萬分憋屈的跟著,在晏秋視線的死角處,偷偷摸摸地快速伸向某些隱秘的角落。
男人的手指牢牢捏住了那些躍躍欲試想要往他老婆眼皮子下面爬的“髒東西”,稍稍用些力氣,就能一起壓住祂們令人頭痛的恐怖噪音。
妻子走在前面,暫時還對身後的小動作毫無察覺。
……
男人隱秘的鬆了口氣。
這裡面唯一一個勉強算是好訊息的訊息,是這些東西處理起來雖然惡心,但捏碎也就好了,不會留下什麼痕跡。
林暮川面無表情的想。
總之,不會比處理廚餘垃圾更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