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往往還沒說出來,七月父母就因為還要忙於工作,早早離開了。
車子發動的時候七月七生會悄悄從窗戶溜出去,然後蹲在村裡最高的樹上,看著爸爸的車一點點遠去,靠著樹任淚水一點點模糊眼睛,直到快要睡著。
鄰居家的叔叔會搭梯子把她抱下來,奶奶就說她是個笨蛋。
“他們倆在的時候你就要說你有多想他們才是,等人走了哭再大聲有什麼用。”
說著還把她亂七八糟的頭發梳順、紮漂亮的小辮子,打算過會兒帶她去鎮上玩。
七月七生委屈地噘嘴,為自己發聲:“我也沒有很想啊,想又沒有什麼用,我就是有點想哭。”
鄰居家的哥哥給她賽糖吃,圓圓的眼睛裡一絲不茍——他在幼稚園裡給娃娃打針、哄娃娃不哭都是這個表情,然後耐心地解釋:“這個就是思念。”
小七生也解釋:“思念不能吃嗷。”
鄰居家哥哥一邊肯定她的話一邊把自己最後的糖給她:“糖可以吃。”
然後就被奶奶拿走保管了,因為糖不可以多吃。
七月七生稍微想起了一點。
她在鄉下老家的日子過得很好,不算一帆風順,但也沒有什麼發生什麼是兩個擁抱解決不了的。總的來說非常平靜和安逸,也非常普通,所有人對她的期待頂多就是健康無憂,再多一點就是不要太冒冒失失。
但她冒冒失失把自己摔傷了也沒關系,因為會帶她去看醫生。
非常普通的生活。
直到老師跟她說她很有天賦,她的父母在沒有規律的某天回來,然後問她要不要跟他們走。
一向看著疲憊又心事重重的媽媽的眼裡亮起了熱切的期待,蹲在她面前緊緊握著她的手,爸爸也在看著她,不是那種淡淡的溫柔的笑,而是欣慰又滿意的眼神。
那一次他們誇了她很久,說她是天才,說她的未來無限可期、光明璀璨,說會有很多很多人、遠比鎮子裡全部都多的人喜歡她。
七月七生於是覺得東京一定是個特別好的地方。
又覺得自己應該是個特別厲害的小孩,能讓爸爸媽媽都露出大大的笑容。
然後她就來了東京,再然後……那段記憶仍然沒有恢複,只是,有和孤爪研磨一起找到的那些資料,她大概能想得出來,榮耀之後是更高的挑戰,而她的身後一片陰影,遮擋希望,洇濕了前路,最後全盤崩塌。
從那之後七月七生就承擔不起期待了。
直到遇見孤爪研磨——只有在研磨身邊,她壓在心底的對被期望的渴望才會稍微冒出頭試探。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活在他人的期待中很可怕,活在他人的擔心中亦是如此,她的變化讓小螢一家都放鬆下來,而她也因此鬆了一口氣。
在舅舅舅媽家她過得很舒服很安逸。
也很普通。
她不需要早起給人做早餐,不管做什麼都有底氣,相對的也失去了危機意識,無法為了未來的生活資金而努力畫畫。沒人對她有著要求,他們會發自心底覺得她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七月七生偶爾的那點惶恐,會因為一家人的安全感被壓下。
她過得很開心。
但是她好像並不想長期這樣。
七月七生下意識為自己那些隱秘而矛盾的想法感到愧疚,尤其是想到自己剛剛說的話,語氣有些低落,還有些被安撫之後的撒嬌心理。
“……對不起,研磨,我剛剛說得好像不太準確。我在小螢家裡其實沒怎麼想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從昨天開始,就特別特別想你,但是明明見到了,反而更想你了——謝謝你主動讓我抱抱哦。”
少女一邊說一邊本能地在他懷裡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窩著,手也從摟著腰變成搭著肩膀。
孤爪研磨體感其實並不好受,甚至是有些許煎熬,但來自自家女朋友的信任和依賴能讓這點不適的體感通通消失不見。
他只是專注地、光明正大地盯著她,藉著安撫她的動作自然而然將她密不透風地握在手心。
女孩子沒頭沒尾似乎有點小脾氣又難以理解的情緒對現在的他來說,簡直像是新手教程,他甚至能一邊說話一邊分神想著她這樣熱乎乎的要是融化怎麼辦。
孤爪研磨:“不是已經猜到我會怎麼說了嗎,那我還是說一遍吧——沒關系的。”
少年帶著繭的指腹有一搭沒一搭摩挲著她柔軟纖細的後頸,語調也懶懶散散漫不經心似的。
“我不在的時候不用想我也沒關系。反正很快就會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