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做夢了。”
少薇身體一僵,從肩膀垂落的頭發掩住了面容。
她第一次做這種夢是大一時,為了期末在自習室通宵熬了好幾天,頂著張快猝死的臉來參加羅凱晴的生日party。羅凱晴定了最大的包房,可以容納四十人。燈光那麼暗,所有人都習慣了陳寧霄在這種場合消失,沒想過他其實在角落待著,守著身邊那具伏在沙發上睡著了的身體。
後來把衣服也蓋到了她身上。
後來她把衣服拉過了頭頂,蓋住了自己的頭臉,因為莫名喜歡那件衣服裡的氣息。
再後來,她做了這個噩夢,在夢裡喋喋不休地呢喃著“去死去死去死……”,身體緊縮成一團。陳寧霄當機立斷將人拉起抱進懷裡。衣服仍舊蓋著她的頭臉與上半身,只在他的視野裡露出了黏著發絲的額頭與緊閉的雙眸。陳寧霄的大手蓋在了她後腦勺,用了力,極其嚴厲地命令:“醒過來,是夢。”
這一抱只持續了幾秒,少薇身體猛地一震醒來,與他近在咫尺地四目相對,彼此的身體都很熱,熱騰騰的,帶有汗的潮膩,她是痛苦出來的,他是焦躁出來的。四目對上的瞬間,呼吸還糾纏著對方的體味,身體卻緩緩地分開了。
很慢,似乎是為了證明彼此的磊落,所以從容不迫。
少薇一直記得,他的面容隱在濃影中,沒有表情也沒有波瀾。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陳寧霄冷靜地問。
“可能……太虛弱了。”她含糊地說。她不想陳寧霄再扯進這種事裡。
護士過來拔針,不太敢看她的眼睛,又很好奇,最終還是看了一眼。不巧,剛好彼此對上,護士愣了一愣。明明是雪洞清冷的一雙眼,一絲雜色也沒有,怎麼做夢如此血色瘋狂。
兩人並肩走出輸液室,或許是外形都太過出眾,又或者是陳寧霄低頭聽她說話的樣子過於專注溫柔,是周景慧從沒見過的,她腳步停了下來。
掌心掐著,不自覺出聲:“寧霄。”
這傢俬立以月子産康著名,周景慧是這邊的貴賓,有點什麼事就來這裡檢查。她剛顯懷,胎兒穩定,但估計是因為第一次懷孕,總疑神疑鬼地緊張。弟弟周景睿陪著她,看到陳寧霄身邊的少薇,目光被牽引過去,發直起來。
回國後第一次正面相遇,陳寧霄的視線卻首先看向了這對姐弟裡首次碰面的弟弟,眼神壓了壓,唇角微勾,聲音沉冷:“看夠了嗎?”
少薇的一切反應都慢半拍,目光從周景慧臉上移到她腰身,又下意識地轉向陳寧霄。那是一種天然的依賴,好像小孩子碰見了不喜歡、不知道如何應對的大人。
雖然已經過去了六年,但周景慧依然認出了她來。她說過的,她人中很漂亮,讓整張臉有股奇異的甜美憨味,是清冷中的一抹蕊心。
怎麼會……?她的“幹爹”,不是死了?當年那件事讓整個頤慶的政商圈都震了一震。周景慧跟陳定舟旁敲側擊過,但事涉某位高官,陳定舟沒有跟她多說。
為她捏一把汗過,又覺得她就此幹幹淨淨地蒸發於人海也是好結局,沒料到卻還會再見——在陳寧霄的身旁,被他全神貫注地傾聽與對話。
他不是,最厭惡這種女人了嗎?
周景慧選擇了裝作沒認出她,問陳寧霄:“你女朋友?哪裡不舒服麼?”
陳寧霄豈是那種有問有答的性格,冷冷淡淡地說:“小媽還是管好自己。”
如此戲謔、差了輩分的稱呼,讓周景慧身體僵了一僵,就連肚子都感到了被拉扯的緊。
“聽說你從國外回來了,早就想說一起吃飯,但你爸爸一直忙。”周景慧調整臉色,柔順地微笑:“你下週末有空?”
“再說吧。”陳寧霄仍然沒怎麼正眼看她,而是自然而然地將手搭到了少薇肩上,攬了一攬:“還走得動?”
少薇點頭,對周姓姐弟也禮貌地點了下,與他們擦身而過。
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周景睿沒忍住扭過頭去目送了幾眼,“嘖”了一聲,“不愧是少爺,這妞長得確實頂。”
周景慧深呼吸調整宮內的收縮:“閉上你的狗嘴。”
“這也生氣?”周景睿無語,“激素嗎?姐,你不會仗著懷孕對老頭也這麼陰晴不定吧?”
周景慧反手就扇了他一巴掌:“你搞清楚是誰在養你。”
周景睿完全被她扇蒙了,不知道她怎麼回事,難道是“老頭”兩字刺激了她?
想勸她你的老頭身材風度都不錯也寶刀未老,但想想又算了,拿舌尖頂頂嘴角,一派能屈能伸:“成,你是我們周家大功臣,我伺候你應該的。”思路比肚子裡的小外甥跑得快:“話說你這胎要真的調理出了個兒子的話,少爺那份家産會分多少出來?他跟老頭子關系這麼不好,有沒有可能到最後什麼也沒落到?”
周景慧學歷見識都比她弟高很多,畢竟是考進了頤大商院的,忍耐著說:“寧霄不需要靠他父親,二十六歲靠自己就已經身家過億,他根本不在乎他爸的東西。”
對整個陳家來說,陳定舟的集團只是一角,陳寧霄在玩的東西沒有長輩輕視——或者說,是在被他們全力支援。父子矛盾不值一提,兩年前陳老太太走時,還在讀博的陳寧霄回來,就已經跟叔伯輩平起平坐對談——
新時代的船誰都看得到那發亮的桅杆。
周景睿受不了她吹外人的模樣,不耐煩道:“行行行,他牛他牛他牛,你這麼有眼光這麼懂,當初怎麼不押寶他?馬後炮。”
兩腿間有熱流,周景慧的憤怒根本還沒來得及發作,就成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