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家屬?哪個的家屬?聽得到我說話嗎?”
有誰在耳邊反複說著什麼。像隔著水,不真實。
兩秒後,陳寧霄收回目光,看向交警。
他的目光冷靜疏離得讓交警反而一愣。
“我是家屬。”
交警向他投來同情目光,例行公事彙報:“賓士司機當場死亡,請節哀;副駕駛的孕婦目前已經送去急救,肚子裡孩子……”
“另一臺車呢?”陳寧霄打斷他。
警察一愣,陳寧霄淡淡地、面無表情地說:“這是我母親,那是我父親。”
現場驀地鴉雀無聲,交警也像是被噎到,寫字的筆狠狠一停頓。緊接著,四周嗡聲如水紋,層層擴散開來。這些人物們看著尚在勘探、記錄現場,試圖還原事故過程的交警,心裡已經比他們更率先還原出了事件真相。
總覺得空氣中有硝煙味,後來變成口中的鐵鏽味,但陳寧霄沒有察覺,感覺從出生來就這樣。燈從四面八方照過來,雪白的紅色的藍色的,執筆記錄問話的交警,像隔著層玻璃罩子被放大被模糊的議論指點聲,那些飛蚊一樣躲閃著又欲停他面板叮他血的目光。擂臺賽。困獸場。他是這賽場上唯一的選手,唯一的獸。躬了脊背,垂首默默站著,但不知道要跟誰去贏。
倏然,他感到自己冰冷僵硬的手裡被塞進了一個什麼活的、軟的、小的東西。這活的軟的小的東西勾住了他的手指,繼而捏了捏。
很微弱的熱度,但成為了陳寧霄面無表情的、鏽掉的軀體上唯一的熱源。
陳寧霄僵硬地扭過頭來,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地辨認著眼前的這張臉。倏忽間,他習慣性地笑了笑,毫無血色的唇勾起,眼睫也垂下來,有了些溫柔神采。
外圍人群聽不清,只知道他嘴唇動了動,彷彿依稀說的是什麼小名,“薇薇”二字。
這一笑,讓他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成為了街頭小報、自媒體、營銷號、頭條新聞、論壇帖子口誅筆伐的物件。
但陳寧霄已經顧不上。
陳定舟的驟然離世,讓啟元陷入風波,股價大跌,內外部各個勢力都蠢蠢欲動;司徒靜則一直沒醒,被轉移到高階病房看護。
存活下來的周景慧,醒來的第一時間,就是摸肚子找孩子。
“你的孩子沒保住,保住你醫生已經盡力。”
周景慧愕然,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又看了眼病房外被人攔住大呼小叫的弟弟周景瑞。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以前她還能在陳寧霄身上看到一些昔日大學時的風采,但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徹底陌生的男人,沉默,深沉,氣息冰冷,眸中不洩露任何情緒。
“你胡說,你騙我……這是陰謀!陰謀!”周景慧涕淚橫流,吊瓶軟管被甩得淩空亂晃:“是因為怕他搶你家産,你們母子才做出這麼下作的事情!”
“那又怎麼樣?”
周景慧在這一反問裡愣住。
陳寧霄面無表情地再度問了一次,彬彬有禮,一字一句:“我問你,那又怎麼樣?”
周景慧吞嚥了一下,瞳孔空洞,畏懼地看著眼前居高臨下的男人。
“陳定舟已經死了。”陳寧霄站直回身,冷冷睨下眼神:“警察說,他在最後一刻打了方向盤,讓主駕駛座遭受了大部分的沖擊。”
驀地,周景慧所有的聲音和呼吸都頓失,喉嚨裡像被卡了什麼巨大的毒物,讓她幾近窒息。
死了……?
她不覺得傷痛。也許事情發生太突然,她的大腦還沒處理好著訊號。又也許,她真的不悲傷。她只是本能地看到了一絲恐懼,因為她的庇佑傘倒下了,她現在面臨的是一個從一開始就極厭惡他的男人。
“你得到的這些物質、房産、錢,我都會追回。”陳寧霄緩緩將兩手抄進口袋:“抱歉,周助理,你得重新學著長大了。”
眼看他轉身走到門邊,周景慧顧不上身上插的這些針頭管子,冷汗漣漣迫不及待氣短力竭地問:“司徒靜呢?司徒靜這個惡毒的女人,她還活著嗎?”
陳寧霄擰上門把手,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給她只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