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為什麼生氣呢?是,她是做錯了事,可她現在道歉了,還不夠嗎?他既然肯喝她的酒,為什麼不肯跟她多說一句話呢?
飯桌上陳生帶頭說了幾句和氣話,把上午的拍攝意外輕輕帶過,又對喻氤笑道:“別喝了小喻,趕緊坐下吃飯吧。”
喻氤沉默地喝完手上的酒,坐回椅子,恍然發現自己此刻手腳冰涼,想必臉上也好看不到哪去,旁邊的女編劇在桌下拍拍她的手,給她夾了一塊排骨。
之後的情形和尋常聚餐差不多,只不過這次蓓蓓坐在主攝旁邊,主攝這個人一直有些葷素不忌,藉著酒勁不斷開蓓蓓的玩笑,到後來蓓蓓遭不住,半真半假地說要去給其他工作人員敬酒才得以離席。
陳生笑著警告,“老杜你要不去醒醒酒?”
主攝哈哈一笑,沒當回事,吃了兩口菜眼睛提溜一轉落到默默吃飯的喻氤身上。
“喻氤今天看回放了吧,那兩個特寫怎麼樣?”他做了個推鏡頭的動作。
喻氤慢慢放下筷子,不解其意。
主攝摩挲著酒杯,繼續添火:“我跟老孟拍了十多年的戲,我最知道他要什麼,要不是我和老程抓的快,你那出戲絕對保不下來。”
喻氤因為三杯白酒而運作遲緩的大腦緩過勁來,這是拿捏她如今正惹孟豎不悅,想讓自己也單獨給他敬一杯酒。
孟豎本在和其他人聊事,聽到有人點他的姓,分神轉過頭來,又因為沒聽全,只是皺了皺眉,沒有插手。
喻氤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只是麻木地起身,倒酒的時候腦中閃過一些畫面,也是大晚上,她被影視事業部的一位中層載到北京某家高階酒店,等待她的是那部被她推掉的網大資方,席間中層讓她敬酒,還勸對方一定要喝盡興,娛界早就為他備好了酒店房間。
那時她做了什麼?憤而離席?沒錯,那麼現在她又在做什麼?
一抹白色在餘光中一晃而過,喻氤抬眼,發現對面的聞勉站了起來,他隔著半張圓桌睇一眼喝多的攝影師,向包廂外走去,經過喻氤時聲音不大不小地落進在場每個人耳中:“你跟我來。”
桌上霎時安靜下來,大多數人都不知所以,面面相覷,而被人截胡的主攝像是被人悶頭一棒敲醒了酒,眼神一下清明不少。
喻氤來不及環視眾人各異的表情,低頭跟上聞勉。
大排檔隔音不好,走廊裡傳來各個包廂裡喝酒的聲音,隨時有人進進出出,沒有適合談話的地方。
只有樓梯間的拐角處藏著折疊進去的衛生間,幹淨但簡陋,帶上外面的洗手池都不足十平方,此時大門敞開著,無人使用。
聞勉開啟水龍頭沖洗袖子上的汙漬,沒有笑容的側臉顯得冰冷而疏遠,喻氤在他兩步外停下,覺得自己有點自作自受的可笑。
“對不起。”
她說的很小聲,幾乎被水聲覆蓋。
聞勉擦幹手將袖口挽起,看向喻氤,“喻氤,沒有人讓你做到這個地步。”
“可你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生你的氣。”聞勉停下動作,忍不住咬重音節。
喻氤很慢很慢地搖頭,陷入魔怔一般貼近他,“對不起,我道歉,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聞勉只是望著她,得不到回答,喻氤不死心地抓住他的指尖,又問了一遍:“好不好?”
聞勉眉心輕輕蹙起,“你醉了。”
“那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呢?聞勉,你要換掉我嗎?還是我演的不好,我不夠像李金銀?”喻氤越說越急,彷彿下一秒就會被拋下。
聞勉抽出手反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看著自己的眼睛,“聽著喻氤,我不需要你向我道歉,你只是太入戲了,這不是你的錯。”
喻氤一下安靜了,像被某個詞擊中似的,巴掌大的臉顯得極瘦削,濃黑的雙眼睜大,既幹淨,又悲傷——聞勉突然感到胸腔處傳來遲緩的鈍痛,像有人用生鏽的鐵杵持續不斷地鑽著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