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對他的陰沉並無太多顧忌,他知道桂鴻山現在需要他。於是他大膽地說:
“恕老臣直言,如果皇上如今登臨大寶只是為了替桂家軍複仇……便只會有親軍忠於皇上而已。”
“難得人心。”
“人心不在,國祚豈能長哉。”
“皇上縱是今日倒了韓歧,明日還會有張歧、李歧,高舉燕旻大纛,高呼複國。”
閣中靜了。這寂靜持續很久,久到宮人來報了新的時牌。日影西移。
“梁青,你退下吧。”桂鴻山冷聲說罷,離開煖閣。
一通變故,燕琅玉定是受了不少驚嚇的。桂鴻山一路心事重重。他不敢讓燕琅玉再回鐘毓宮住,而是直接帶回了自己的朝德殿。
他進來時燕琅玉正在讀書。
那是殿中散落的一本《道經》。上回劉安說太子奉道,他便叫人拿了一本來看。實在是很無聊。燕琅玉卻似乎不覺得無聊,此刻正倚在貴妃榻的引枕邊上看書,穿著新換的一件白單,外罩著件西湖水色的縐紗涼衫,更襯出人淡和幽靜。動作似是在看,可等桂鴻山走到近處,卻發覺是擒著書睡了。
這才想起,他怕燕琅玉見了血腥,心緒不靜又再想起什麼,於是吩咐給他煎了副安神的藥來。桂鴻山輕輕抽走他手裡的書,人依然沒醒,睡顏如舊。
桂鴻山將書放在一邊,撈了件遊龍氅給他蓋上,起身去吩咐沐浴。
剛入水中,疲乏盡數從骨縫裡透了出來。今日自己受了點皮外傷,雖只是些小刀口,被熱水一浸,多少不怎麼暢快。出鞘見血,桂鴻山習慣性地將頭發全散開來,沐發時發絲間果然滲出一縷又一縷殷紅。
想到晚些要和燕琅玉共枕,他讓人撤去這一桶血水。淋淨了頭發後,新浴桶送了進來,他進去坐下,平展手臂搭著浴桶邊沿。合著眼睛小憩。
有人接近。
本能的敏銳使他耳廓一動。
是送衣裳的婢子?
來者安靜無言,步幅卻不太像女兒家,但聽得出是個內家功夫全無的人。桂鴻山又鬆懈下來,兩眼依然放鬆合著。倏然,他感到有幾綹頭發被人牽起。他明明從沒宣過婢女進來伺候他沐浴,什麼人如此大膽。
他忍不住微微睜開眼睛。
只見霧氣氤氳的水面隱約倒映出個西湖水色的人影,面容在白霧間隱隱約約,依稀能辨出其溫和的眉眼。
他以為他靠著浴桶睡了。
在幫他沐發。
心念一動,桂鴻山索性真的裝睡,一動不動。
卻不料頭頂飄來個清澈的嗓音:
“你還要瞞著我嗎?”
“那些刺客究竟是誰?”
桂鴻山無法再裝,他抬起頭,隔著水霧與燕琅玉四目相對。就這樣沉靜了許久,桂鴻山誠懇地開口:
“那些人篤信邪道,有些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