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新玉03 素竹
在連發三封手書都石沉大海之後,韓歧的第四封手書終於有了迴音。
韓歧在南都組建的小朝廷因人心不穩而風雨飄搖;桂鴻山則苦於沒有軍餉,數十萬匪兵躁動不安,也是如坐針氈。兩人分峙南北,各自苦熬了一兩個月,終於熬不下去。有了些微罷兵言和、各自休整的跡象。
識時務者為俊傑,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鷸蚌相爭,無非是讓長城以北正虎視眈眈的戎夷有了漁翁得利的可乘之機。
兩人都深諳此道。
對於桂鴻山此人,韓歧是有些研究的。身為桂家三子,桂鴻山從前也是個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小公子;他不如其父穩重,比不上大哥的豪情,更沒有二哥的驍勇……但造化如此弄人。雛鷹終於失去所有羽翼遮蔽,因墜崖而被迫翺翔。父兄盡喪,桂家最小的兒子毀旗自立,提刀荷矛,承掌桂軍帥印。
桂鴻山身上背負著與北韃不可磨滅的血仇,與朝廷勢不兩立的反心,似一把鮮血澆灌出的冷刀,所至處掀起腥風凜凜。
桂鴻山有過詐降的先例,無疑很是個奸詭狡黠之輩,韓歧對他的信譽一向很持有懷疑態度。唯一能讓韓歧相信的,就是桂鴻山的回信中另夾有一枚金綾。綾上寫有另一道手書。
筆鋒疏朗,外柔內剛。
正是前旻皇太子燕琅玉的筆跡。
那綾書中提到讓韓歧來接他南渡,並詔令韓歧速速送金銀輜重北上,以酬大寧新帝“禮待之恩”,也解“北地之困”。
根本無人在意北地已經有了新的國號。
人人只盯著那一枚金綾。
那是未死的國魂……是三百年江山的延續,大旻天子禦詔!
韓歧拿著這封手書召叢集雄。他名正言順,匡扶正統,勤王於危急,在小朝廷內又是一呼百應!面對坐擁重兵的桂鴻山,眾人總覺得是樑上懸著一把冷劍,隨時殺來。各路王侯雖各懷鬼胎,到底還是短暫的同仇敵愾。
皆大歡喜。
韓歧威嚴重立,卻又有些隱憂——幾乎彈盡糧絕的桂鴻山還有籌碼,那就是太子。
可如果桂鴻山不把太子給他,執意要坐山觀虎鬥呢?
……
車到山前必有路!
桂鴻山雖答應了他的條件,但他也不會掉以輕心。
一時斥候無數,且探且報。
與此同時,桂鴻山也在琢磨著四處遴選出樣貌、年齡與燕琅玉相仿的青年,將令其依照舊禮,鑾駕鹵薄儀仗從京城出發南下,矯作太子,給韓歧的部下交割。
好在前太子聖顏難睹,除了韓歧本人,他手下許多將領其實是沒有機會,也沒有膽量細細瞧過燕琅玉的臉的。他們所知道的大旻太子,無非是高堂之上鮮花著錦的華偶。
迎送這種事,唯恐有詐,大帥不會親力親為。桂鴻山篤定,韓歧只會在河對岸恭迎“聖駕”的到來。
韓歧自然也深知他狡詐,因此答應的十萬金也只先給一半,說要等太子平安上船,斥候在高地確認無虞,才會交割另一半。
一場錢權交易而已,載入青史,又將是韓歧“翊衛幼主、擁立遺君、旻室再續”,一段佳話。
而大寧的史書已經翻過新一篇章——
“騎牆韓帥,謀篡前旻。”
不管如何,能流傳於世的史載只能由勝者寫就。
江風蕭瑟,自南而北,拂過山川神州。
北都,雕欄玉砌猶然如舊。
銅鶴銜霧,獸爐吐香,朝德殿內煙氣嫋嫋。一縷清檀的微苦繞梁而出。
桂鴻山懶坐明堂,正看著一個模仿燕琅玉的教坊伶人和他的琅玉坐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