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忘了?”燕琅玉期許地看著他。
幾句話間,好像回到了那個十四歲的少年。
韓歧與他目光相觸,一時心中輾轉萬千,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好暫時沉默。
僵持了片晌,燕琅玉不再說了,起身離開:
“朕乏了。”
燕琅玉留給他一道背影。錦衣華袍,卻清瘦,孤單,寂寥。
好虎難敵群狼。
燕琅玉忽然地妥協,讓他莫名覺得心如刀絞。方才拔劍相向的事他也在這短暫一瞬全拋諸腦後。
韓歧回府之後,婢女稟報說禦醫等候他多時了。
聽禦醫分析,燕琅玉似乎有某種癮症在身。每隔數日發作,應服藥或……纏綿床事。韓歧以為自己已經能對此坦然相對,可他再度聽到此事,又聯想起燕琅玉問他趙懷義的事,心裡越發像是被一塊醋布塞住,堵得慌。禦醫見狀不敢再說什麼,韓歧明顯也不想再聽,讓人都下去了。
他坐下,目光隨意落在攤開的一本章疏上。
是賬目。
當初給桂鴻山的輜重金銀,輜重糧草的確不可作假了,“金銀”大有文章。面兒上一層的確是金銀,但其下卻都是裹了金箔銀箔的銅錫。說是十萬金,實則貨真價實的金錠不過五千而已。
戶部算著日子,桂鴻山應該用得也差不多了。
韓歧早已經料到桂鴻山不會爽快給他太子,他當然也不是傻子。
……
卻說之後十餘日過去,韓歧總在午夜夢回時望見燕琅玉那一道孤寂的背影。思前想後,韓歧還是允許讓趙懷義面聖了。
淮水南下分為數渠,流往南都。
皓月當空,稀星在水。六座汀閣淩渚而建,歌聲悠婉,繡樓浮香,又有畫舫笙歌陣陣,此處乃是南都最有名溫柔冢,銷金窟。
趙懷義被皇帝單獨召見,其實受寵若驚,倍感意外。
這些天過去,作為戍將,除了皇帝迴鑾入都時,他隔著朦朧的車簾,內中清影予他的驚鴻一瞥之外,他再沒有機會一睹天顏。
他上了船,帶著好奇。
入目是檀色的桌椅陳設,皆鋪著素緞撒暗金桌飾椅搭。清雅之意,充室盈艙。
他目光四處環顧浮動之間,驀地凝聚在珠簾後的一道清貴人影上。
是半個月前回鑾的皇帝。
皇帝瞧著年齡與他相仿,是常服前來,玄單之外罩著一件輕薄的金羅大袖衣,墨色腰封上綴有細龍紵絲,收束著那一把單薄清瘦的腰肢,垂下輕盈縧子,在風中微蕩。
風中散出船艙內室薰香,送入鼻端。
一縷幽馥的香氣,夾著似有若無的微苦。趙懷義連呼吸都斂下幅度,生怕過重的呼吸都是一種褻瀆。
隨侍的內官以玉鈎撩開珠簾,窸窣一陣響動之後,清風拂來,如同撥雲排霧,皇帝龍顏終於完整、清晰呈現在他眼前。
他不由怔住。
幾個呼吸,才恍然地垂下頭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