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朝臣提起桂鴻山時,燕琅玉不可言說的微妙蹙眉與停頓,都猶如一柄利刃,有足以割裂皇帝一貫從容的鋒利。
並不是為了國土完整,亦或為了皇室尊嚴,而是一種暗暗的不甘,使得韓歧又來勸諫。
“割讓?”燕琅玉微側回首。
“邊北九關,縱然貧瘠如斯、流寇四起,亦是國土。在朕這裡,沒有裂土分疆、茍安一隅之說。”燕琅玉站起身,背對著他,瞭望天邊霞光,“哪怕一鎮一城,朕都不會相讓。”
帝王一道背影還那麼年輕,卻有著一種不容踐踏的烈性。
“當初桂鴻山還在關外時,朕所有妥協不過是讓他盡快平北的權宜之計。保我大旻江山邊北數年之太平。”
看來是沒有回寰餘地了,韓歧咬牙,心中不甘被無限放大:
“……你要委身給他?”
他以為燕琅玉會辯解自己的種種無奈,推說是某種意義上的“捨身為國”。卻不承想,燕琅玉回過身來走近他,越來越近,襲入鼻端是幽馥的清檀香氣。燕琅玉的臉在他視野中逐漸趨近,也無限放大,卻由於身量不及,燕琅玉光潔的額頭也不過才至他唇畔。
宮人早已盡數被皇帝屏退,他們捱得那麼近,韓歧幾乎要以屏息來忍耐住心底所有隱秘的沖動。
“朕傾慕一切強者。”燕琅玉似笑非笑,語氣幽涼,“韓歧,朕給你一個機會。”
“今晚朕容許你夜宿朝德殿中,也會縱容你一切舉動。”
燕琅玉突如其來的親近使他於震驚中又生出狐疑。
燕琅玉幾乎要貼住他的身體,連聲音也放輕了許多:
“但朕要你明日便領兵北上,去邊北蕭瑟之地,替朕鎮守九關。你肯嗎?”
一點心動,但更多是遲疑。
韓歧年少時曾有一次隨父北上禦敵的經歷。塞上大漠,暗血幹涸,未及清理的戰場恐怖如斯,老兵死時渾身遍體是韃子長刀留下的痕跡,皮肉猙獰外翻著,已見森森白骨。被俘的大將被鐵騎拖行數十裡,皮肉久經粗糲的砂石摩擦,早爛如一塊破布……指甲縫中塞滿黃塵的拳頭裡至死還拽著一角明黃旌旗。可當韓歧回頭南望,只看到高聳的城牆。
關外將士一旦在戰中失利,撤退不及,城關為了自保,便緊閉城門不會再開啟……到那時將士則如同棄兒,任敵屠宰。
此間種種,難以言述,韓歧數個午夜都不能成眠。
韓歧回以沉默。久久沉默。
他長久的沉默使燕琅玉終於悽惻地笑了。
晚霞如火,燕琅玉的笑容那樣動人心魄。他很難去想象當時燕琅玉被他的王師拋棄後是抱以怎樣的心態選擇以君王之姿活殉江山。
無論如何,韓歧已經領悟——這一刻起,他永遠、徹底失去燕琅玉了。
……
桂鴻山挾持太子,以三日為限,要皇帝親自來與他談判。
於皇帝而言這無疑是個艱難的決策,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才第二日午後,禦駕便已經到了桂鴻山所下榻的行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