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燈肌膚似雪,纖纖玉手正輕撫一根鯨脂燭。蠟中灌注旖香,燃燒時將整個大殿燻暖,幽香彌漫,分外好聞。
韓歧嗅了嗅,面色有些和緩,闊步走到檀案之後的靈山圈椅去。端方地坐下後,他兩目微闔,一副無心閱看公文的樣子。
他手指一動,早等候在殿側的婢女察言觀色著走上前來:
“主上,他一切如常。只是更衣時屏退眾人,穿過裡單才準近身。”
伺候燕琅玉起居的婢女侍從都經過韓歧的悉心遴選,宮中風吹草動,盡在大都督掌控之中。
韓歧狐疑側首:“他從前不這樣。”
婢女緘默。
“皇帝常服要加緊趕制。”韓歧的目光漫不經心落在門前那盞琉璃美人燈上,手中把玩著半塊虎符。
他想象著,燕琅玉對他或許感激無盡……
他親手為美人脫衣,又要給美人披衣,自然要選全天下最華貴的錦緞綾羅,如同擺弄一具金雕玉製的華麗傀儡。
韓歧溫雅的五官中漸漸浮出詭譎的微笑。
“日暮時已經為陛下量身了,只是……”婢女話說到這裡,越發諱莫如深,“量身的婢子,發覺陛下身上有些……”
韓歧不以為意:“有什麼?”
婢女伏低身子,聲如蚊蚋,小心地道:
“……有房事後的許多痕跡。應是多日以前留下的,至今都沒消退幹淨。”
韓歧把玩虎符的動作驟然停住。
即便聽線人說過,燕琅玉落在了桂鴻山手裡,被其救活後的確失憶不記事,又“與賊同寢”,可當他親耳聽到這句話,還是無法想象——記憶中那個蹈節死義的清貴少年竟然委身給了一個窮山惡水間生養出來的反賊!!
韓歧臉頰抽搐著,忍了幾忍,豁然一把拍案起身。桌上茶具隨之彈跳抖動,蓋碗相觸的聲響如同韓歧思緒之中一道悄然蔓生的、無形的裂痕。
婢女惶恐跪地,大氣不敢喘一下,只盼望盛怒中的大都督早些將她遺忘。
韓歧怒不可遏。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又似一陣陰風刮過。他卻在殿門前倏然駐步,沉思著。
燕琅玉為什麼沒有死?桂賊又為什麼會救人?這兩個人又為什麼會……
為什麼?!
……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拋棄了燕琅玉。
但燕琅玉沒能以身殉節,是他意料之外。
他早就該知道答案了,卻仍然執拗得百思不得其解!他一把將門邊那盞琉璃美人燈拂落在地,摔得支離破碎。碎裂聲尖銳刺耳,鯨脂燭熄滅滾落,光影隨之一暗。
良久,韓歧惻惻地開口了:
“別告訴任何人。”
“若走漏半點風聲,你知道我會怎麼做。”
伏跪在地的婢女語音帶顫:
“……是。”
“另外,他左手小臂上有許多傷痕,新舊交疊。”婢女忽然想起,又稟報道。
韓歧找回來一些理智,語氣顯出平素的沉穩:
“什麼傷?”
婢女:“他避諱得緊,遮蓋及時。幾個奴婢都沒有看清。晚間南王去給他送了一碗參湯,說是‘父皇疲累,兒心焦灼’。他似乎心情不錯,借機讓眾人都下去了,只留了那孩子單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