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其間顧明隱約能感覺懷裡的人不時地深呼吸和咽口水,沒有更多的反應。顧明也沒再說話,兩人就這樣靜靜地依偎著。沉默了許久之後,林澤希終於開口,幽幽說道:“我們......從沒有開始過,又怎麼重新開始?”
“那就不要重新開始,我們從現在開始好不好?”顧明執著地問。
“我的過去你也瞭解,我早就是一個沒有了愛的人,還是別耽誤了你。”
“我們只要像從前那樣相處就好了,哪裡有什麼耽誤不耽誤的說法?”
“回不去了。你不是過去的你,我也不是過去的我。”他決絕地說。
顧明放開圈住他的手臂,伸手轉過他的肩膀讓他面對著他。”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裡有半年時間就徹底改變的說法?我不相信。“
”過去你對我沒有感情,我對你沒有負擔和包袱,所以我們能自然的相處,只需要做好我該做的事情。但現在不一樣了,你告訴了我你的感情,我需要考慮自己是不是能回應你,如果不能還勉強在一起的話,我就會有心裡負擔。“
”你不用有任何心裡負擔。感情的事情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公平和對等。做任何事情都是我願意的。“顧明一直努力說服他。
林澤希往旁邊走了兩步,靠著窗戶站著,搖了搖頭說:”我不想這樣。“
顧明感覺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拼命忍住了胸口不斷翻騰的情緒。最終貌似輕松地說:“我知道了,那我就暫時不提這個事情,我們就像朋友一樣相處吧。還有,我想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可以嗎?”
林澤希輕輕點點頭,顧明問:“你和江煜究竟有沒有關系?你拒絕我是不是因為他?”
林澤希抬起頭,用迷茫又有些疲憊的眼神盯著他的眼睛說:“我和他就是僱主和僱員的關系,最多算是朋友。”
“像我們之前那樣?”顧明試探性地問。話音剛落他就感覺對方的眼神一下子變犀利,臉色也沉了下來。
“顧明,我這輩子只給你一個人當過傭人,我只是幫他打理餐館,住在餐館裡面而已,並不負責他的生活起居。當然,這些都是我的一面之辭,我並沒有證據讓你相信我。”林澤希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這句話說完,顧明從他的聲音和表情上感覺到怒意。
“澤希,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真的特別在意你的事情。如果當初因為我的遲疑,把你推進其他男人的懷抱,我肯定無法原諒自己。一想起你和其他人在一起的場景,我就難受到不行。包括以前我不允許你接許哲的電話,都是因為我感受到了威脅,卻不肯面對自己的真實情感。”
“那換我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麼你這次回來改變這麼多?”林澤希雙手環胸地靠窗站立著問。
“簡單說來,三個原因。第一是你的離開確實讓我傷心,逼著我正視和你的關系。第二是美國開放的大環境讓我改變了對同性戀的認識。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你走之前我們回家吃飯,那天晚上就已經徹底解開了我討厭同性戀的這個心結。我一直把母親的死怪罪在父親的性向上,其實不是。他們兩個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卻硬是被世俗之見綁在一起。這次去美國,我正好在街頭碰上了彩虹□□。西面八方來的人湧上街頭狂歡,那一週的時間,整個街區都沉浸在彩色的海洋裡。大大小小的商店、酒吧、咖啡廳都插上了彩虹色的旗子,挽著手出遊的同性伴侶隨處可見。有打扮時尚的年輕小夥,兩鬢斑白的古稀老人,穿著高跟鞋的中年男子,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融在一起,笑著鬧著。瞪大雙眼站在一旁暗中觀察的我反倒成了異類。在那裡,同性戀不是異類,只是一種生活方式。這徹底改變了我的態度。一旦觀念扭轉過來,不帶任何偏見地去看待我和你之間的事情,我才感受到你對我的感情,也意識到了我對你的感情。感情本身隨著我意識的覺醒而決堤,過去壓抑著的種種煩躁、不安和憎恨全都找到了出口,化成了對你的渴望。”
面對著他毫不掩飾表白和直率的情話,林澤希低下頭輕輕摸了摸鼻子,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顧明說:“你剛出院,站這麼久也累了吧,趕緊回房休息吧。”
他並沒有感覺多累,只是不想再面對這樣的顧明,便埋著頭回房間去了。等林澤希關上房門,顧明仍站在原地,猛地伸手拍打了一下窗簾,揚起無數灰塵在透窗而過的光線中起舞。他感覺兩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林澤希對他是有意的,從他對自己的包容,對自己的照顧和百般容忍,很難想象一個沒有感情的人能無怨無悔地做到這個地步。過去的他可以說謙卑到讓人感覺窩囊,可是現在的他,讓他看不透,整個人真的好像沒有感情一般,但相比過去又多了許多活力,更像個完整的人。是那個人讓他改變的嗎?想到這個,他就特別不爽。
林澤希一個人呆在房間裡,直到聽見顧明關門出去的聲音,整個人才徹底放鬆下來。他從床底下翻出一個積了了很多灰的鐵皮盒子,這個盒子跟著他走過很多地方。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終於有勇氣也有沖動想再次開啟它。鏽跡斑斑的蓋子經過空氣的腐蝕與盒子粘粘在一起,他用起子敲了好久才終於開啟。裡面的照片和紙片都已經泛黃,就像他的記憶一樣。裡面有幾張他和汪奕傑的合照,一沓對方寄給他的信件,還有兩人一起出去採風拍的照片,以及汪奕傑第一次發表照片的雜志。他曾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勇氣開啟這個盒子,也沒有勇氣扔掉它,就像陷入虛無的黑洞一般,只能繼續糾纏,無解。可就在它被開啟的一瞬間,沒有排山倒海的回憶,也沒有痛哭流涕的悲傷,有的只是一縷悵然若失,就好像看完了一部悲劇電影,心裡有點空落落的,卻連眼淚都擠不出來。這是他的青春啊,一去不返的青春,七年卑賤的生活,換來的就只剩這點回憶了,值得嗎?不知道。後悔嗎?並不。
他把裡面的東西草草翻了一遍,就蓋上盒子放回原處。他的潘多拉魔盒一瞬間變成了一堆破爛,他自嘲地笑了笑,原來那些毒雞湯都是對的,人生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檻,你需要的只是時間加上一個契機。他感覺前所未有的輕松,身體也跟著舒爽起來,竟感覺有些困。他一倒頭就睡著了。
恍恍惚惚間,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他,疲憊的他並不想睜開眼睛回應他。可對方一直堅持不懈地叫著他的名字,還伸手搖晃著他的肩膀。敵不過對方的糾纏,他終於睜開沉重的眼皮,顧明逆著光站在床頭看著他,臉上黑黑的看不清表情。
“你沒事吧?有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院?”顧明急切地問。
他輕輕搖搖頭,從床上慢慢坐起來說:“我沒事,就是睡著了。”只是感覺睡了一個世紀這麼久,好像把這幾年的覺都補齊了。
“真的?我叫你半天都沒反應,我以為你又暈過去了,差點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沒事了吧?”顧明不放心的又問了一遍,還伸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
林澤希藉著起床之機巧妙地躲開了他的觸碰,他的親暱總讓他感覺緊張和不自在。顧明尷尬地收回手,說:“午飯已經做好了,趕緊起來吃吧。你本來就貧血,要好好調養。”
他看見餐桌上擺著一砂鍋烏雞湯,還有一個爆炒豬肝、清炒筍尖和涼拌皮蛋。賣相看著不怎麼樣,豬肝好像炒得有些過火,筍尖也不夠清脆,皮蛋切的時候沒有用熱水浸過菜刀,蛋黃糊的到處都是,像個兇案現場。也就烏雞湯還能看,熱氣騰騰的冒著雞肉本身的鮮香。
顧明用大碗盛了一碗雞湯放在旁邊涼著,舀了大半碗米飯遞到他手裡。
“做得沒你的好,就將就點吃吧。這個湯還不錯,我看著食譜弄的,等涼一點記得嘗嘗。”顧明端著碗坐在他對面,只是急切地想看他嘗過之後的表情。
林澤希一樣嘗了一口說:“還不錯,比起你煮麵條的那次可進步多了。”
“你怎麼知道?你不是沒吃就走了嗎?”那是顧明第一次給別人做飯,結果卻自作多情,碰了一鼻子灰。
“水都沒開就放面條,不用看就知道結果了好嗎?”
說起這事本來顧明心裡就有點不舒服,他還這麼自然地調侃,他心裡越發堵得慌了。“是,我沒有常識行了吧。那是我第一次煮東西給別人吃,可惜別人不但不領情,事後還挖苦我。真是好心被雷親。”
顧明一臉怨婦的表情讓他意識到自己說話不太妥當,喝了一口雞湯說:“這湯真不錯,配料和火候都恰到好處。”
顧明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說:“裡面的材料我是在市場上配的,火候是我按照書上定的鬧鐘。這個湯是桌上唯一一個沒有我任何手藝在裡面的菜,你還真會誇獎。”
他看著桌上剩下的三個菜愣了一下,實在不能違心的說出一句半句誇獎的話,索性端起碗把頭埋進裡面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