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臨安身後那張空桌子終於搬來了一個人。
此人現在正在教室外面罰站。
高二上學期,開學第一堂,是喜聞樂見的語文課。中年的班主任老師或許正經歷著跌宕起伏的更年期人生,神色就彷彿勇士鬥惡龍故事中的那條惡龍。
這張臉轉向舒臨安的時候,神色柔和了許多,面對這麼一張實在讓人挑不出毛病的臉,班主任不禁心情舒坦了幾分,何況那雙眼睛正乖巧地看著她,淺色眼珠在陽光下折射的光,從倒數第二排都能讓講臺看清楚。
“班長和課代表,去拿一下這學期的練習冊。”
趙子晨與舒臨安一同站了起來。
走過身後那張桌子時,他瞥見扔在桌子上咬了一口的麵包。大概是第一節課被叫出去罰站前急急忙忙咬的。罰站的原因,也許是遲到,也許是沒有參加升旗儀式,也許只是班主任想給這個劣跡斑斑的留級生一個下馬威。舒臨安思考片刻,不著痕跡地拿上了那袋麵包。
教室門外,一個人影靠牆而坐,頭仰著側向一邊。顯然“罰站”並未起到任何應有的效果,反而給此人提供了一個光明正大補覺的好地方。舒臨安看了片刻,把麵包放在了旁邊的地上。鼻樑高挺,嘴唇有質感,輪廓稜角分明。睡覺的樣子還挺好看的,舒臨安想。
等舒臨安走過去,靳北慢慢地睜眼。有人靠近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但沒有聽到尖嗓門的訓斥,於是他猜想不是老太婆,就繼續睡了。但那人走過他身邊的時候還彎了一下腰,他聞到舒服的薄荷香。靳北望向穿著白色夏季校服的背影,走廊裡的陽光在那人腳邊投下淡淡的影子。
靳北拎起地上的麵包,邊吃邊饒有興趣地看著那個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拿了練習冊回到教室,在半聽半不聽之間一節課就過去了。走廊上的人一臉無所謂地回到了教室,拉開舒臨安身後的椅子坐下。
他聽見椅子的摩擦聲,從書包裡拿東西的響聲,然後又是椅子的摩擦。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剛才謝謝你了。”舒臨安轉頭,看到那人笑著對自己說。他笑起來一邊嘴角勾起,有點好看。
“不客氣。”舒臨安在心裡回憶升旗儀式後班裡同學的議論。聽他們的意思,這個人彷彿應該與花園裡會笑的貓、實驗樓傍晚的人影、教學樓天臺欄杆擦不去的汙跡……等等等等一起,並列入重嶺的校園十大傳說。這位從初中開始就名聲大噪的霸主在一年前忽然銷聲匿跡,就好像厭倦了江湖的喧囂,歸隱山林不問世事,收保護費等一幹大小雜事都交給了手下處理。縱然如此,他還是不負眾望地在高二下學期的期末考試中榮掛三門科目,遂留級至今年高二,與舒臨安等人共襄後年的高考盛舉。
因為什麼呢?舒臨安手撐頭看著窗外的綠葉心想。九月開頭的天氣還沒有涼下來,陽光照在樹木茂盛的校園裡,紅牆碧瓦藍天,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一天裡舒臨安都沒有和後桌說幾句話。早上,後面的人基本是睡覺度過,下課偶爾會看到他躲一躲陽光。下午,那人直接不來了,但書包卻還留在教室。開學第一天就曠課,倒很像這類學生的作風。
靳北下午曠課,並不是在浪擲時光,而是有正事要做。學校旁邊的咖啡店裡,靳北與廖方圓相對而坐,面前各擺著一杯作為擺設的咖啡。
“你再仔細看看這些監控,確認一下。”靳北對面的人推過膝上型電腦說。廖方圓是g市公安局刑偵一支隊的隊長,年紀卻只有28歲,一方面是因為年少有為,一方面是因為老爸的強大能量。
但本人對後者絕口不提,也很不喜歡別人提起。
“看過多少遍了,這個人絕對是他。但是再看多少遍,也沒法知道他跑到哪裡了啊!”靳北不耐煩地抱怨,“昨天大晚上來找我,害我熬夜去查我爸的僱員名單,你知道翻那東西多費勁嗎?所以今天早上才會遲到、被罰站、沒吃到早餐、睡了一個上午……刑警隊長,這些都應該由你負責。就沒有勞務補貼?”
“睡了一個上午……就算沒有熬夜也會發生吧。遲到和被罰站你還在乎嗎?至於沒吃到早餐,午餐不是請你吃了嗎。話說回來,熬夜查案的精神很值得表揚啊,你小子果然還是有當刑警的潛力。”
靳北白了他一眼,不明白為什麼廖方圓總是死命向他安利刑警這一職業。
期末掛了三科,也是拜他所賜,靳北覺得,自己要是考不上什麼好大學,對方應該給自己解決工作問題。
靳北把幾張資料甩到他面前:“王連軍,年前,也就是20歲來到g市,混了兩年後一直在逢江武館當教練。6年前因為體罰學生被免職。當時我12歲,對他沒什麼印象,到現在還能記得那張臉就很不錯了。不過那件事鬧得挺大的,學生脾髒破裂被送進醫院,父母還來武館鬧過。後來賠了錢,也辭了這個人。”靳北喝了口咖啡,“我看他有暴力傾向。”
廖方圓點點頭:“六年前被武館辭退後,就沒有他的訊息了嗎?”
“沒了。”
廖方圓嘆了口氣:“我們沒有查到他離開武館後的任何履歷。不知道他與上週的死者是什麼關系。是臨時起意謀財,還是早有過節……”
上週的死者,是指在城西南木秀區的某個巷子裡發現的屍體。昨天晚上,開學前的最後狂歡,靳北窩在廖方圓家打遊戲,他家最新款的遊戲機是這個單身男人的公寓裡唯一吸引靳北的東西。玩到九點,靳北伸了個懶腰,到書房打算邀請廖方圓開雙人模式,然而對方正在看監控,眼睛不離電腦地以明天開學的名義催他回去。壞就壞在靳北好奇心太盛,走到廖方圓背後瞟著監控,吐槽週日晚上還加班的除了高中學生就是可憐的警察,然後他就瞥到了監控裡那個人。
一開始僅僅是隱約熟悉的感覺,那人穿著一身黑,身材不算太高太壯,但比普通人強一些,走路的時候,左手擺動幅度比右手大。然後他轉身,朝著監控的方向走來。
在那人抬頭的瞬間,靳北拍上廖方圓的肩膀。廖方圓嚇了一跳,差點對他使出擒拿拳,靳北低頭躲過,指著螢幕道:“哎,那個人我好像見過。”
“你見過嫌疑人?”廖方圓轉過身,瞪大眼睛看著他。
靳北得知,監控裡的這人就是上週四晚上木秀區拋屍案的嫌疑人。在廖方圓的逼問下,靳北用了比考試還艱辛的努力追溯熟悉感的來源,猶豫地說:“大概是原來在武館工作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