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暄微曬道:“傳聞...不可盡信。”
崔如玉收拾好心情,突然正色道:“將軍,小女子有一疑問。”
鄧暄也正色道:“請說。”
“西夏人是不是合該比魏國百姓低一等。”崔如玉直直望著鄧暄,那些膽怯羞澀此時全部褪去了,她眼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燃燒,那東西鄧暄曾經見過,在西夏皇城,那裡的百姓眼中,在那意圖行刺自己的少年眼中,這東西叫仇恨。
鄧暄氣息有些不穩,他鄭重道:“不該,同為魏國百姓,理當平等相待。”
崔如玉聞聽此言,忽然起身跪到鄧暄面前,她額頭觸地,嗓音嘶啞道:“將軍既然認為當平等相待,請將軍還我以公義!”
鄧暄忙拉她起身:“你將事情原委告知於我!”
崔如玉被鄧暄拉起,她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開始講述自己的遭遇。
崔如玉一家本是西夏商賈人家,崔父經商有方,崔家小有積蓄。崔家在黑石城做些米糧生意,與人為善,本該安然無事。
卻不想西夏滅國,魏國派兵重新管轄各個城鎮。這本不關這崔傢什麼事。但黑石城臨近大魏,兩國統一後,平城風城仍在重建,漸漸有些魏國百姓搬遷過來。其中有個名為趙起的做的也是米糧生意,同行本就是冤家。
趙起有心想將自家生意做大,那崔家便如眼中釘肉中刺。但崔家偏偏在當地口碑良好,米糧價格實惠,正面競爭根本比不過。趙起就想起了歪招。一日,趙起突然帶著一大批魏國百姓來崔家砸搶,將崔如玉父母兄弟三口人全部打死!
崔如玉當時在外遊玩,逃過一劫。
鄧暄聽到此處,皺眉道:“趙起竟然敢光天下日之下帶人行兇,當地官吏不管嗎!”
崔如玉繼續道:“自然是要管的,可是趙起和他帶著的百姓一口咬定他們是要報仇。”
鄧暄奇道:“報什麼仇,你們兩家素不相識,怎會有仇怨。”
崔如玉雙手握緊茶盞,骨節泛白,恨恨道:“當然沒有仇怨,趙起偏說我家在五年前西夏起兵時給西夏朝廷捐獻了錢糧,害得平城數萬百姓身死,那些他帶著的百姓都是平城的人。他們全部說我家助紂為虐,該死。那錢糧不過是朝廷徵繳!我爹能有什麼辦法!難道少了我家捐的這些米糧,狄欣便不會起兵嗎!何等荒謬!”
鄧暄怒道:“不錯!趙起不過是找個由頭想毀了崔家。趙起和那些百姓都是兇手!”
崔如玉神情悲慼,怔怔看著鄧暄:“若是其他官吏也能像將軍一般想就好了。”
鄧暄不明所以,崔如玉接著說:“審理此案的府尹是魏國人,他覺得法不責眾,且平城百姓死傷無數是事實,眼下他們找我家報仇是天理迴圈,他不便管。”
鄧暄更怒:“荒唐!什麼狗屁天理迴圈!冤有頭債有主!狄欣已被我射殺,當日屠戮平城的軍隊也幾乎被我剿滅,關你家何事!”
鄧暄憤怒不已,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崔如玉看著鄧暄,第一次有人願意為自己不平,此人卻是致使西夏滅國的罪魁禍首,崔如玉心情複雜。
崔如玉再次開口:“我受此冤屈,家破人亡,無可奈何只身來到京城,想討個公道,可上訴無門,京城府尹門口的兵丁見我是西夏人連上報都不肯。我被推趕至大街,又沖撞了街上那公子,被他命人拳打腳踢。”
崔如玉長嘆道:“如此遭遇,皆因我是西夏人。”
鄧暄的憤怒一下被打破了,他突然陷入了無以複加的恐懼,這恐懼早藏於他心底,於西夏皇城初生端倪,眼下終於被人捅破。崔家種種,歸根究底,皆因我而起。鄧暄止不住去想,自己所為,究竟是對是錯。
煞氣蟄伏數年,終於找到了破綻,頓時反撲!鄧暄一下又跌入了重重幻境,他看到自己身上不斷冒出黑氣,那黑氣沿著他身體遊走,像條毒蛇!沖著他心口而去。
那毒蛇張開大口,想要將鄧暄心口處的那團光吞噬殆盡!鄧暄猛地捂住自己心口,他喘息不止,大汗淋漓。
崔如玉只見鄧暄突然面色幾變,然後無力的跪倒。崔如玉不明所以,想要上前檢視,卻又被鄧暄猙獰的神色給嚇在了原地。
鄧暄喘了會,強作鎮定:“你先去歇息吧,此事我一定會管!你且放心。”
崔如玉猶豫了片刻,還是告退了。
鄧暄內心迷茫無比,他突然對自己從小堅信的信念産生了懷疑,鄧暄還是個孩子時,昌平帝將他抱在腿上,親自教他識字。
皇帝指著書說:“這個字念生,這個字念命,連起來就是生命,生命有時脆弱無比,有時又像火燒後的小草,頑強又堅韌,但吾等當珍而重之,無論是雜草還是蒼生百姓。”
鄧暄那時還不到五歲,對人事懵懂無知,但不知為何,這句對皇帝而言不過平常的話卻牢牢記在鄧暄心裡,即使他早已不記得皇帝所言字字句句,但對生命的敬畏尊重都刻在了他骨子裡。
二十年來,鄧暄一直堅信於此,所以他不能容忍皇帝濫殺無辜,不分青紅皂白賜死母妃,不能容忍狄欣踐踏百姓性命,他想要保護大魏百姓,保護他們不受戰亂之苦。
他堅持發兵西夏,因為他覺得不徹底剿滅西夏,西夏人的野心仍然會死灰複燃,戰亂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