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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困在文章裡的人

“但是這樣還不夠,皇帝。”

唐仁驚疑:“還不夠?”

馮先生點點頭:“在這場戰爭中,為了對付戰壕之下倉皇鼠竄的戰士,為了往前推進哪怕一米。北約聯軍的武器每隔一個月就會換上新的尖牙利爪,變得面目全非——

——我和你說的榴霰彈,只是戰爭剛開始時的炮擊兵器,它經過多重進化。

工程師給它安上了定風翼和合金減速板,讓炮擊座標變得更加精確。

空軍給它帶上小降落傘,讓它在落地之前變得更慢,擁有更低的引爆空間,離戰壕裡的血肉更近。

火藥專家改變了它的內部結構,讓它從火藥誘燃式擊發變成撞擊接觸式擊發,爆炸的時長時機更加精準,把它過於分散的子彈,變成朝向地面部隊的一團鐵雨。”

唐仁聽得目瞪口呆。

馮先生形容著特里森院士侄孫的死相。

“小特里森是個通訊員,在奪回西線戰場的傷心河戰役中身亡,死前他騎著馬,扛著電話線,在河道兩側佈置電話基站,和很多工兵一樣,但他不走運。

他聽見了炮擊之前的警報汽笛,來不及躲了,他的馬和電話線都是珍貴之物,列儂和森萊斯缺銅鐵貴金屬。如果放到華約成立以後的今天,大夏每個月能送來七十噸銅鐵,那麼他絕對會棄馬而逃。但他沒有逃,所以他死了。

他躲在馬兒身後,馬兒的身子和他的身子一塊被鐵雨淋成了泥巴,他的肺敞在外邊,屁股壓在油殼電池上,整個身體往後仰,就像是米特蘭的英文裡,那個c字母一樣,緊緊裹住了戰爭耗材。

記者把他的屍體拍了下來,文章的名字,叫戰鬥英雄。”

唐仁變得沉默,再也沒了聲息,連呼吸聲都變得平穩而死寂。

馮先生面無表情,說完了榴霰彈,他還要說說其他的東西。

“還有地雷,我勉強把它叫做地雷,因為它像個悶在土裡的超級炸彈,能把方圓二十來米的任何東西都絞得一乾二淨,炸開的土丘像是一個巨大的肥皂泡,在南國的泥沼裡,帶著病菌一塊飛進士兵的眼睛和傷口裡——

——如果你要討論戰爭機器,我可以和你說上一整天,皇帝。你見過的沒見過的,任何稀奇古怪的東西,就像是星界的大門開啟了,無數的魔鬼從戰場上現身,許許多多聽著騎士故事的年輕人還憧憬著和敵人有一場公平公正的對決,但是——

——現實就是,兩軍的將士可能不用見面,每天上班下班一樣,往一片爛泥裡打上幾千顆炮彈,往看不見的地方,聽著傳令官和哨兵的指示,打出幾萬顆子彈。”

馮先生渴了,一點也不見外,把皇帝面前的茶水搶來,輕輕抿了一小口。

“機槍兵手裡拿著十二毫米口徑的水冷槍,從滾燙的槍管水袋裡取水泡茶,這就是一天最清閒最暖心的時刻,這把槍每分鐘能吐出三百顆子彈,每一顆子彈打在大腿或者手臂上,能帶走一部分肢體,不像老式火槍,打中人卻死不了,連骨頭都可能轟不斷,被它的鋼芯彈頭擦中一點點肉身,那就得致殘致死。

——許多姑娘主動投身軍營,她們向不敢參軍或者逃避兵役的人扔白手帕,並且嘲笑這些超齡的老人,或者是未達參軍年齡的孩童,但從來沒有想過,前線的青壯年已經被戰鬥,鍛鍊成了冰冷的機械。

戰地記者大多這麼描述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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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兵口中,沒有名字,只有‘那個新來的’和‘那個煮茶的’諸如此類的模糊稱謂。

——很遺憾,皇帝,可能你聽不到什麼感人至深的故事,在這場戰鬥中永遠不會出現英雄,能成為英雄的,被人崇拜的,只有麻利高效的戰爭機器。

不少傷員回到故鄉,不論是芙蓉城還是櫻花城,都討論起徵兵廣告上一句句騙人的話,銀錢不是士兵的,打起仗來,性命也不是士兵的,都丟到了一個大賭盤裡,他們作為籌碼,在一張張武裝到牙齒的軍火撲克牌裡打轉,從一個地方騰挪到另一個地方,原本完整的身體和心,都攪得稀碎,有時連籌碼本身的價值,連本金都換不回來。

——說起櫻花城,我是最瞭解它的,我有不少老同學就在亞米特蘭的御史系統裡工作,我們也經常為這段歷史該如何書寫而發愁——

——因為它太難寫了。

它對皇帝殘酷時,我們要被皇帝殺死。

它對人民殘酷時,我們要被人民殺死。

我能活到這個歲數,還是比較瞭解你們皇帝的心思,伍德·普拉克在四國會議上寫下你們都能接受的條約時,我就明白,我們的工作都幹不長了。”

唐仁點頭附和:“是的,他一回來,舉國上下都開始罵咱們是騙子。”

“要往好的方向想。”馮先生捲起袖子,反倒開始給皇帝斟茶:“列儂的聯合會分裂成士農工商四個黨派,軍將和工兵富農有錢有糧的人眉來眼去。他們不在乎陰謀的出發點,都盯準了陰謀的終點——在戰後,自己能分到多少利益?勝利的果實由誰說了算?我想應該是華約和北約雙方來訂,但那個時候,華約肯定還存在,北約會不會存在?那就不一定了。”

就算森萊斯全面淪陷,就算列儂節節敗退,後方還有兩個大港口與大夏和仙台保持貿易與運輸。

戰事進行到今時今日,各國的皇帝都像唐仁一樣,即將被憤怒的人民推上斷頭臺,權利的交接和革新只在一朝一夕。

目前唐仁和伍德的主要工作,就是保住海權,保住商船和兵船,就能將華約的遊戲規則繼續玩下去。

在這場戰爭中,北約的各個執政官和唐仁一樣,幾乎被這場貨幣引發的大戰搞得焦頭爛額。等不到勝利的訊息,諸多參戰小國已經開始內亂兵變,軍閥四起,藉著反皇權的名頭,藉著戰爭傷痛的憤怒謀取私利。

一切的源頭只是因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