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灰濛濛的, 顯然是還早著了, 四五月間的早上還有一些涼意,沒事兒的人家都不願意這麼早起床。而南門口附近則是各種差別很大的一個地方, 忙著生計的勤快人早早就要去做各種活計,另外還有城外入城的,若是做買賣的, 少不得早早起床, 來到城門口。
但還有另外一種, 那就是無所事事的二流子,越貧窮的地方這種人越多,他們不想苦哈哈地掙幾個吃不飽飯的銅板, 只想舒舒服服掙銀子。所以這些人做的事情一慣見不得光,或者小偷小摸, 或是收保護費,或是敲詐勒索,總之是好事不做。
這種人就不要指望他們勤快了,往往是睡到日上三竿才拍拍肚皮起床。他們來錢容易,但花的也快,有時候遇不上掙錢的路子就要窮一陣子了。窮的厲害的時候,險些餓死也不是沒有。
至於說南門楊老四家,他們家倒是起床不早不晚。不如那些討生活艱難的人,要早早起來去勞力市場找活幹,也不想那些街痞無賴賴到大日頭上來。他們家和揚州的普通人家很像,差不多的時候起來, 有條不紊地過日子。
不過今天的楊家眾人起來的很早,楊老四的大兒媳馬氏正在廚房裡煮紅糖雞蛋,這是他們家的習慣,但凡是有新婦嫁進來,都是要吃這個的。雖然嫁進來的不是她的兒媳也不是她的妯娌,而是婆婆,但是這種習慣總是不變的。
而既然煮了雞蛋,那就幹脆連早飯也一併收拾出來。自從她嫁到楊家來了後,家裡婆婆就不管事了,一直都是她做飯,她也習慣了。正在她勤懇做飯的時候,她的小姑子,楊老四的小女兒雁娘進來了。
“嫂子,做飯呢?”
見是雁娘,馬氏笑著道:“是啊,今天有事兒,恐怕要早點兒。你怎麼不多睡一會兒?現在可還早著吶。”
“不了。”雁娘遲疑道:“別錯過了時辰,今天該還要給娘行禮的。”
馬氏想了想,這才意識到雁娘說的‘娘’是公公新娶的媳婦。看著雁娘有些害怕的樣子,她理解地嘆了一口氣。說實在的,公爹新娶一個老婆對於她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畢竟多個不是婆婆的婆婆,誰樂意呢?
到時候她給自己擺婆婆的譜兒,自己該怎麼應對?該是恭恭敬敬,還是不理她?這種事實在是難說。不過她的話到底還是小事,這種繼婆婆並不大好管兒媳婦,這種事情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最重要的是她的丈夫肯定不買這個後孃的賬,女人家只要拿住了丈夫的心意,其實婆婆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雁娘就不同了,雁娘是一個還沒有出嫁的小姑娘,她受後孃的轄製程度和她完全不一樣。唯一讓人安心一些的是,公公並不是一個不管兒女的人 。只不過讓人發愁的是,一個男人家就算管孩子,手也常常沒有那麼長。
說到底,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多了去了。
馬氏覺得不能說太多這個話題,便轉而道:“你昨日看到娘她帶來的兩個姐妹了,如何?她們可好相處?”
雁娘想了想:“覺不出來,她們住我隔壁,看著不大說話。”
馬氏幹笑一聲:“或許是初到咱們家,有些不適應,新地方麼,當然怕生。”
楊家的房子格局和趙家小院一樣,就是個一進的四合院。倒座有廚房、柴房、馬房等不用提。然後其他的房子就都是用來住人的了。楊老四自己就住在正房的西屋,現在趙嘉嫁給他,當然就和他一起住這間屋子。
至於楊家大兒子已經成婚,便把西廂房的兩間分給了小夫妻兩個居住。剩下一兒一女,小女兒住了東廂房一間,小兒子則是住在東廂房的另外一間。
只不過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從和趙嘉的婚事定下來,他就讓小兒子搬進了正房的東屋,空出了一間東廂房給兩個繼女居住。
這種安排自有他的道理,首先不能讓他的兒女住廂房,而老婆帶進來的女孩子住正房,這怎麼看怎麼別扭。其次也不能安排雁娘住正屋,然後兩個女孩子擠一間廂房,這實在是太像人還沒有來就給了一個下馬威了。
換成兒子住正房就順理成章了,畢竟這年頭重男輕女,以兒子為重誰也說不出什麼來。雖說自家女兒一個人住一間屋子,曾家兩個女孩子兩個人住一間屋子,還是有些有失公允。可是考慮到人家是一對親姐妹,再加上家裡也沒有其他空著的廂房了,這也很難說出什麼來。
和雁娘一樣緊張的是曾月娥曾雪梅兩個,怎麼說她們也是初來乍到,一點也不知道這個人家是怎麼樣的。雁娘會害怕繼母磋磨自己,那她們何嘗不是怕滿屋子的楊家人合夥欺負她們兩個曾家的。
一晚上沒睡好,早上的時候卻很靈敏,廚房裡鍋碗瓢盆的聲音響起,曾月娥和曾雪梅就醒了。曾月娥趕緊穿衣服,一邊穿還一邊催促曾雪梅:“你手腳快一些,人家這時候都做早飯了,過去幫幫忙,也是認識認識的意思。”
穿完衣服,兩個人梳了頭發,然後就端著銅臉盆去廚房打熱水。見兩人起來了,馬氏還有些驚訝。不過她臉上做的好臉面,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道:“月娥和雪梅起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熱水在灶上。”
雁娘見她們兩個來倒水,友好地笑了一下。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曾月娥和曾雪梅兩個人心裡也沒有底。所以很快,兩個人也還了一個笑容。看著這一幕的馬氏鬆了一口氣,至少現在看來開頭還不錯。若是兩邊都不強勢的話,這日子還是能順順當當地過下去的。
曾月娥曾雪梅洗漱完畢,差不多的時候,正房西屋也有了響動。咯吱的木門響聲,是楊老四和趙嘉穿衣起床開門了。聽到這個,馬氏這個做兒媳婦的趕緊打水前去伺候。
這時候就看得出方婆子的好了,她實在是一個好婆婆,從來沒有為難過兒媳婦。請安伺候之類的事情也幾乎沒有,畢竟孩子們一成親就分出去了,按照她的想法,已經分出去的兒媳婦就算依舊是兒媳婦,那也不該再幹涉太多。
至於說王氏,她倒是一直在方婆子的手底下做兒媳婦。只不過當年她進門的時候趙吉一窮二白,甚至要倚靠她才能養家。這樣的兒媳婦,再加上之前趙福生病花的是趙吉的分家錢,這就更加愧對王氏了,所以對王氏,方婆子從來擺不起婆婆的譜兒。
但是別人家就不是這樣了,譬如楊老四家。當年馬氏從進門起就伺候公公婆婆,什麼事情都要做的周到。即使是這樣,婆婆也經常挑剔她。不過這種事算不了什麼,哪一個做媳婦的都是這麼熬的?
等到將來生兒育女,在這個家的資歷深了,婆婆也會給留面子。至於等到兒子長大了,那就更不必說,等著兒子娶媳婦,然後自己過當婆婆的福吧!
如今新進門的雖然是繼婆婆,但還沒有摸準公公的意思之前,她還是要把對方當成是婆婆來尊敬的。而且現在對方又沒有做什麼不應當的事情,她要是不敬,那就是她這個當兒媳婦的錯了,這可不會因為對方是繼婆婆有改變。
趙嘉哪裡受過這等服侍,這時候內心才覺得有兒子的好處。這不是親兒媳,多少還有些變扭,要是親兒媳,自己該是坦然享受的吧?。這樣想著,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她當然是想生個兒子的,她可是再嫁之身,不生個一兒半女如何能站得住腳跟?而相比女兒,果然還是兒子更有分量。
楊家上下就在這種互相試探中相互磨合,兩三天的功夫總算對陌生的新家人有了一定的瞭解。成親之後的第三天,楊老四帶上趙嘉上了馬車,往太平巷子去。雖然不是頭婚了,但一應規矩都是一樣的,今天是三朝回門。
為了迎接姑爺,趙家其實也準備很久了。三朝回門都是中午到的,趙家從吃完早飯起就在等著,趙吉今天甚至沒去染坊做事。王氏則是安排家裡打掃,又準備了中午的飯菜。臨近的時候,最後又同李媽媽確定了一會兒的茶水喝點心。
等到楊老四和趙嘉來家的時候,家裡是大門全開迎接的。方婆子最激動,上前一步就拉住了女兒的手,看了好一會兒,心裡有好多的話想問在,只不過大多數都不適合當著楊老四的面問。所以方婆子始終沒有說話,直到看向楊老四:“我這女兒就交給姑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