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連椅子也不坐了,躺到旁邊趙鶯鶯用來睡午覺的一個小竹榻上。這小竹榻用的是三年以上的老竹,經手的匠造師傅也是好手藝,打磨地一絲毛刺也無。趙鶯鶯如今睡了三個夏日了,上面已經是光亮一片,顯然是越睡越涼快的。今年夏日天熱,才一進六月,趙鶯鶯就把這竹榻尋了了出來沖洗幹淨。
趙芹芹其實也有著竹榻,但是不是和趙鶯鶯一起買的——這是趙鶯鶯自己出的錢。她的竹榻買了才一年,睡上去沒有趙鶯鶯的舒服,往常在趙鶯鶯這邊歪著,她都要佔下這張小榻。
躺上猶覺得不足,於是趙芹芹又起身亂轉。在趙鶯鶯床上找了兩個大大的迎枕,迎枕的枕套用的是某種類似於燈心草的柔軟水草做成的面料,幹了之後都能保持涼滑和柔軟,比葛布還好用。只不過這材質實在不適合做衣裳,不然早就風靡大江南北了。
兩個迎枕放在小榻上頭,又從博古架上抽出一本消遣讀物,就這般枕在榻上翻書消遣,真是好不自在!
趙鶯鶯趙芹芹兩姐妹都能寫會算,趙芹芹本來是對這些不感興趣的,只因為趙鶯鶯重視這些,讓她一起學,這才有了現在她能毫無阻礙地看閑書,幫王氏算賬。當時學東西的時候累是累,別的小夥伴玩耍的時候她不能,但是現在就知道好處了。
如今她憑著能寫會算,不僅在小姐妹中間很有臉,就連大人都常常誇她。她不是小孩子了,雖然嫁人這件事離她還遠著呢,但是在這個人人都提女孩子嫁人的世道,她並不別人少知道什麼。
能寫會算的丫頭當然比目不識丁,買個菜算賬還得過三遍的丫頭來的強的多。特別是家裡做著小生意的人家,丈夫多需要妻子作為助手,要是什麼都不懂,那怎麼能行!
趙鶯鶯挺喜歡讀書的,只不過她也不是什麼才女,和時下的市井男女一樣,她也喜歡一些消遣讀物。譬如說野史小故事、掌故遊記之類,乃至於才子佳人的故事。大戶人家對這些管的嚴,雖允許看戲,卻不許孩子看這樣的書。市井人家就沒有這個說法了,趙鶯鶯看的書籍從來沒有人過問過。
趙鶯鶯手裡有錢又散漫,買書上頭也捨得,不止博古架上有書,還有她床底下的大箱子裡,滿滿一箱子都是書籍。沒有一本聖人教誨,全都是市井發行的消遣讀物,每一本她都看過了。
趙芹芹手上就是一本講才子佳人的故事,趙鶯鶯也沒有因為趙芹芹年紀小就不讓她看。這種事情堵不如疏,你越不讓她看她才越好奇。至於說跟著書本學壞,那就是想多了,在市井這個地方,那就是一個大染坊,當然有很多很好的東西。但是髒的、臭的也絕對不少,趙芹芹只要眼睛沒有瞎,耳朵沒有聾,該知道不該知道的都能知道了。
“二姐姐,這些小姐真會像書裡寫的那樣去和書生相會?只是我不懂——那些小姐不是大富商的獨生女兒,就是宰相家的千金,為什麼要跟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相會。”
趙芹芹滿臉不解,還按照自己的理解道:“若真是有那樣的身份,就算那窮小子有的是才華,那也可以等到人考上了科舉再說啊!就算考上了科舉,這些千金小姐配這窮小子也算是綽綽有餘吧?”
趙鶯鶯聽的想笑,果然這些書是寫給那些市井男子看的。若是女子也看,須得是那種涉世不深的閨閣小姐才成。不然到了趙芹芹這樣的市井姑娘身上就會有這樣‘務實’的問題,是呀,這是為什麼呢?
若是用古詩詞裡寫的話,那大概就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了吧。趙鶯鶯不否認世間真有如此深情,只不過實在太少了。至於說趙芹芹這個小丫頭,她年紀太小,經歷太少,甚至連少女懷春的年紀都沒到,會這麼問實在是太尋常了。
趙鶯鶯忍住笑,決定簡單一些解釋,清了清嗓子道:“那些書都是騙人的,你想啊,那些千金小姐怎麼可能身邊只有一個丫頭跟隨。咱們在外頭也曾見過上香的貴婦人和千金小姐,哪一個不是一腳出八腳邁的,身邊跟隨的大小丫頭,算上媽媽婆子,總有十來個的,想來在家服侍的人只能更多。連晚上都有守夜的——怎麼可能和外頭男子相會,所以你別多想,拿來看個消遣就是了。若是當真了,那就鬧笑話了。”
趙芹芹想了想趙鶯鶯的話,覺得確實是這樣,於是‘哦’了一聲,果然點點頭,繼續看書去了。
趙鶯鶯微笑著搖搖頭,她沒有說的是,這種才子佳人的書籍,有些情節上說不通,是因為寫書的三流文人根本不知道大家小姐是什麼樣,所以胡亂想象了一番。但是也有一些不是這個原因,這些人寫的故事全是那些‘半掩門’娼.妓人家的故事化用,所以才會是這個樣子。
娼.妓人家也分好多種,有外面彩綢飄揚的秦樓楚館,也有外面看上去和普通人家無異的私娼,也就是俗稱的‘半掩門’。這種人家的女子一般會對外稱為良家,敢吹的甚至可以說為大家小姐。
她們往往住著精美的繡樓,吃穿用度像真正的大小姐一樣,再加上呼奴使婢,學習琴棋書畫等,說起來也確實不比那些大家小姐來的差。揚州有很多名.妓都是這種半掩門出身,憑借才貌邀寵於權貴,對於一般的文人來說,她們也是神女一般的人物了。
若是她們私會郎君,那就差不多了——假的就是假的,她們住在家裡的時候哪裡來的真正的大小姐排場,所以私會是很容易的。又因為出身是弱點,哪怕流連於權貴,對於自身的婚事也沒有多少信心,最好也就是嫁個富貴人家做妾而已。
這也就說明瞭為什麼她們會和窮書生們私定終身,要是這些窮書生在金榜題名之後依舊不忘記她們,記得來娶她們,這倒也是一樁美談了。至少算是這個姐兒‘生意’成功——反正趙鶯鶯相信這就是一樁投資,她才不信風塵裡面打滾,眼睛不知道多尖利的那些女孩子能對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窮書生動真心,而且一動就是要死要活,此生非卿不可。
或許有吧,但那也太少了!
王氏到西廂房叫兩個女兒吃飯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趙鶯鶯正在繡架前頭繡花,是不是拿帕子擦臉擦手,怕臉上汗珠子滴在繡品上,也怕手上的汗漬髒了繡線。
而趙芹芹則是半靠在兩個大迎枕上,兩條腿翹著,喜滋滋地捧著一本消遣讀物在看。怕是怕熱極了,紗裙半掀起來,衣襟一敞開了一些。和趙鶯鶯衣裳嚴絲合縫,絲扣扣的規規矩矩,簡直是最鮮明的對比。
王氏忍不住道:“芹姐兒,你這是什麼樣子?還有個女孩子樣麼?就算是在榻上歪著,也不該把裙子掀開,衣襟敞著啊!這可是大白天,快去收拾好!”
趙芹芹見王氏看見了,吐了吐舌頭,趕緊把裙子放下來,衣襟抿緊,然後放下書本,正襟危坐。
趙鶯鶯見是王氏來,估計著是要吃午飯了,於是收拾好針線,所有東西各歸各位。最後檢查確實沒有什麼遺漏了,這才在繡架上重新蓋上那塊厚厚的毛青布。
才弄好就見到了趙芹芹正襟危坐的樣子,笑了起來,起身道梳妝臺前拿了梳子抿子,另外還有兩根銀打小花簪。站在趙芹芹身後,替她拆了頭發重新梳頭,把一縷縷的碎發重新抿上去。最後結成的發髻小巧又嬌俏,簪上兩根小花簪,十分適合趙芹芹。
趙芹芹摸了摸頭上,迫不及待地接過趙鶯鶯遞給她的小水銀鏡,喜滋滋地看了又看。王氏都看不下去了,叉腰道:“還要看到幾時?臭美的差不多也就夠了,還不快出來,都要吃飯了,等你一個人啊?”
趙芹芹一出來,王氏就拍了拍她的背:“背挺直一些,女孩子這樣體態才好看。”
這樣說著,看了看走路的時候脊背挺直的趙鶯鶯,她連裙裾也不亂動!再看看趙芹芹,那就像是個猴兒一般,不由得有些發愁——她如今已經很少說讓趙芹芹像她姐姐學了,這樣說的多了,很容易壞了小姐妹的關系。
但是她的真心就是,芹姐兒要是能有鶯姐兒一般的規矩,她就謝天謝地了!當然,最好就是把趙鶯鶯身上一半的規矩和老成分在趙芹芹身上——趙鶯鶯實在是規矩的有些過了,都不像是一個市井女孩子,王氏看的也心疼。
這樣的話,分一分倒是十分完美的。只是可惜,世上哪有那種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