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得二房竟然在借高利貸, 王氏不敢大意。可別以為這是已經分家的兄弟家的事情,就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要知道這可是嫡親的兄弟,真的出了什麼事兒, 自家也不能幹看著啊!到時候二房是倒黴了, 自家也得不著好。
也正是因為這個, 王氏一個勁追問王婆子孫氏借貸的細節。王婆子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道:“其實這個事情也是清楚的,你嫂子給蘊哥兒看上的書院叫雲山書院, 算是這一等書院裡頭不錯的。若要花錢進去, 明碼標價一百兩。此後每年的束俢、膏火、筆墨紙硯等等湊在一起, 沒有二三十兩的開銷打不住——這還是往少了算, 蘊哥兒若是大了, 無論是考學, 還是和朋友交際,這錢啊就要翻了倍地花用。”
王氏因為家中趙蒙沒有讀書的心思, 到趙茂呢又暫且看不出來, 所以並沒有多瞭解這些讀書勾當多花錢。不要說她了,就是在一旁豎起耳朵來聽的趙鶯鶯也暗暗咋舌。這樣的開支, 確實不是一般二般的人家承受的來。不要說家中破落的二伯家, 就是自家也吃力的很。
倒不是說自家賺不到這筆錢,只是自家哪能只有一個孩子?也不是隻有讀書這一筆開銷的啊。這不是一筆小錢,為了這個家中非得好好計較不可呢!
王氏聽著直抽氣,眼睛也不眨地算清了這是一筆怎樣的款子。想起這只不過是進書院的花費, 可二房兩口子不只是想把蘊哥兒送進書院那麼簡單啊。便趕緊問道:“那拜個大儒做入室弟子需要開銷多少?”
有了大儒做正經老師,不只是學問上面有不解隨時可以詢問,也代表著一個名頭——世人就看重這個!到時候趙蘊的師兄師弟要麼是素有文名的,要麼是家中有錢的,幫襯一些不也很好?這樣看起來二房兩口子也不算白白花錢。可是這個前提是家中負擔的起,若是家中要靠高利貸才能負擔這筆錢,那就是腦子不清楚了。
“看情形罷!若是那大儒喜歡的子弟,分文不取,送些拜師禮,也就是臘肉、芹菜這些東西。然後逢年過節記得送一分禮物,這也就是了。若是書院安排的有錢人家子弟,那也得看是哪個老師。有的能有幾百兩,有的一百兩不到就能穩穩拿下。”
王婆子沒有明說,可是考慮到二房要為這個借高利貸了,必然不可能是便宜的那些。
王氏聽到這個再也坐不住了,匆匆送了王婆子,又把趙鶯鶯趙芹芹趕回房。立刻去了方婆子的屋子,把這件事如此這般和方婆子一說。方婆子聽的太陽xue上青筋直跳:“這兩個殺才,這幾年安生下來,還當他們會規規矩矩過日子了,沒想到竟然會去借高利貸了!”
“是呀,娘!這件事誰看都知道不妥當的。只不過我們這些隔房的誰能開口?說句誅心的話,若真是吉哥和我去勸,說不得二哥二嫂還當我們是要阻了蘊哥兒的青雲路呢!”王氏說話不好聽,也就是和方婆子這些年婆媳,知根知底曉得方婆子的脾氣,這才敢說出口。
方婆子雖然有一些偏心的毛病,這是她這偏心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大抵是母性裡面憐惜弱子而已。真正的正經事裡面,她的頭腦還是很清楚的。所以正如王氏預料的,方婆子並不為她說的話生氣,反而認為她說的話裡雖有很多私心,卻也是真話。
是的,私心。王氏為什麼這件事上那麼積極,不過是怕這件事最後要害了自身。甚至王氏這話本身就是私心的體現,她可不願意熱臉貼冷屁股,自家為了二房好,二房卻將她看作歹人。
方婆子未嘗不想孩子們相互扶持不分你我,可是她知道,哪怕是沒分家的孩子都不可能,何況是分家了的。這時候聽王氏這樣說,也是曉得她意思的,便道:“這事兒我知道了,明日就去喝福哥兒說!”
等到第二日,方婆子果然去趙家小院,然後就在正房堂屋裡盤問這件事。一開始趙福和孫氏還推諉不肯說真話,可是這件事已經傳開了,如何能作偽?方婆子叫了孫子趙蘊來問,一件件的明明白白。
方婆子多少年不發火?上次在大房二房面前發怒還是前些年揚州大旱大澇的時候,為了張家三兄妹進城的事情大鬧。這時候卻不管二房的體面了,當著大兒子大兒媳,以及一眾孫子孫媳婦的面就罵道:“你們兩個蠢貨,沒腦子的笨蛋,竟想著好事兒,竟有這種打算!”
“我知道你們是把一輩子的指望全放在蘊哥兒身上才做出這樣的事來的,可是你們也該給自己留些餘地的!凡是有多大腦袋戴多大帽子,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借了高利貸,你們這輩子如何能還清債?最後蘊哥兒不止讀書沒有出息,恐怕自身也得被你們拉下水,普普通透過日子都不能得!”
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高利貸的利息是很貴的。而且稍微拖欠,利息往往就比本金還要高了。真拖到了不能的時候,一家子就連利息也還不上,為此一家人全被拖下水,賣兒賣女也不稀奇。
方婆子這些年和王婆子交往越多,王大的手腕也知道一些,這種事可清楚了。這時候說給二房夫妻兩個聽,聽的心裡發虛。
只不過孫氏猶有話說,嚷嚷道:“娘也不必充這個好人,這時候來說這話,只不過是怕咱們家連累上您那發達了的小兒子罷!說真的,我們這也不是亂花錢。為了蘊哥兒念書,這不是賭不是嫖的,若是人家家裡的兒孫,恐怕舉家都會為這個出力!您要是真想做一回好人,讓趙吉替他侄兒先把這讀書錢出了罷!那樣我倒是感激他。將來蘊哥兒讀書出息了,也不會忘記他這個三叔,可有好處等著呢!”
方婆子被這恬不知恥的話氣的倒仰,罵道:“你這婦人,我當初就不該給福哥兒討你這個攪家精!你看看,好好一個家因為你多出了多少事兒!現在竟然還說這種話!已經分家的兄弟,哪個做這種事。吉哥兒真想要家裡出一個讀書人,他不會供茂哥兒,不會供蒙哥兒將來的兒子?”
市井人家最講究實際,方婆子這也是實際了一把。對呀,這又不是趙蘊有多驚才絕羨,眼見得是一個要發達的神童,那樣的話,做叔叔的才會拉拔。如今趙蘊只是平平罷了,那供這樣的侄子怎麼看也不如供自家的子孫啊。
孫氏被方婆子說的臉紅,她不敢相信這樣戳心窩子的話會是方婆子說出來的,只能咬著嘴唇十分憤恨道:“罷了,這世上的叔伯哪能靠得住,我家蘊哥兒自然有我們這些當爹孃的支援。只不過將來若是家裡發達了,別人也休想沾上一點兒。”
這話說出來,本身是祖母的方婆子不好說些洩氣的話,當伯母的宋氏倒是十分不客氣。嗤笑一聲:“哎呀,真是小螞蟻打哈欠,好大的口氣!有些人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腰。這等話說出去可別笑死人了!天底下讀書人何其多,能考上功名的就已經是少之又少了。哪一日弟妹去貢院門口看一看考試時候的光景,一輩子到老也只是一個童生的,那是遍地走!更別說就算是考上了秀才那也沒得用。也不看看左近秀才人家,若是家裡本身沒有家底的,誰肯嫁女兒!。至於說舉人老爺,尊貴是尊貴了,那也得蘊哥兒考得上啊。嗨,不是我這個自家洩氣,實在看不出蘊哥兒是那個種子!”
世上確實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這樣的事情,可是為什麼依舊有那麼些人非要欺這少年窮?不過就是因為出頭的人太少了。何況讀書種子本就是從小能看出一些光景的,趙蘊到現在為止都沒能展露出過多的天資!
這話不好聽,卻也是實話——而現在的趙福和孫氏顯然不是能聽實話的樣子,要知道他們這輩子過的無比憋屈,自覺周圍的人沒有一個看得起自己的,於是把揚眉吐氣的機會全放在了兒子趙蘊身上。現在冷不丁說趙蘊沒什麼戲,這如何能受得了!
趙福一貫是一個不出頭的,這就不說了。孫氏卻是一個張牙舞爪的,立即跳出來道:“滾,喪門星說什麼胡話,若是我兒有個不順,定是你們這些人背後詛咒出來的!蘊哥兒從小多機靈,原先是蒙館裡的夫子不成才給耽擱了,黑心爛肺的就咒上了?”
方婆子縱使再偏愛趙福,那也和孫氏這個兒媳婦沒關系。這時候又見她醜態畢露,心裡越發覺得當初不該討這個兒媳婦,為了二兒子一家,狠狠心道:“老二家的,你不必說了,你們家旁的事情我不管,只有借高利貸我是絕不會同意的。若是你非攛掇著老二胡來,我立刻休了你!”
“老虔婆,你能休了我!?我嫁了你個病鬼兒子服侍他這麼些年且不說,現在又有兒有女,你如何休了我。”大抵是太驚訝了,孫氏連最基本的理智都沒有了,竟然對方婆子用上這樣的稱呼!就連趙福都目瞪口呆。
方婆子也是氣的一口氣上不來,而人在盛怒的時候反而能格外理智。現下方婆子就是這樣,她嘴角一壓,冷臉道:“哦?家裡出了你這麼個忤逆不孝的東西,怎麼就不能休了?兒女婚事不是向來由父母做主?”
孫氏嫁女兒如同賣女兒的時候,方婆子未嘗沒有話說,可是都被孫氏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給堵了回去。也就是說,她的女兒嫁什麼人,方婆子可管不著!
這時候方婆子拿這句話還給孫氏也是恰恰好,雖然孫氏已經嫁入趙家二十多年了,為趙福操持家業生兒育女,但兒媳婦始終是兒媳婦!也是方婆子從來不拿婆婆的款,不然她能這麼放肆?說明白一些吧,當婆婆的可是能直接出手休了兒媳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