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 哪怕不是世家大族, 普通百姓依舊聚族而居。但是城裡可沒那麼容易,因為除了最早入城的那一批, 其餘的進來,哪還有整塊的地讓人買到一起?所以同族人往往只能盡量買到相近的地方。
住得近是有考量的——哪怕分支再遠,那也是同族, 往往能互相照顧, 遇到外面的困難也能共同抵禦。如今這個年頭生存不易, 只有集□□同的力量才能生活的更好。
崔家也是如此,崔父這一支居住的地方離其他各支距離並不遠,平常走動是十分容易的。趙鶯鶯之前跟著崔本、崔家大嫂等人還去過各家, 算是認認門路,是免得以後見了親戚都不認得的意思。
這一次嫁女兒的人家, 算起來是崔本侄兒輩。畢竟是大家族了,總是年紀差不多,輩分差得遠的也多了去了。至於說血緣遠近,大概是四服。也就是出了三服,但又在五服之內,不算是近親,可硬要說有多遠,那又不是了。
可別小看這種親緣演算法,很多情況下同族人並沒有多少交情,那麼平常交往的分寸就在這上面了。趙鶯鶯只問崔本和這家有沒有特殊的交情,崔本說沒有, 其餘的趙鶯鶯不必再問,也知道到時候禮錢給多少,茶錢拿多少——婚禮和別的喜事不同,除了普通的份子錢算禮錢外,還有人家出來奉茶的時候得在茶杯下頭放些錢,這就是茶錢。
等到這位‘侄女兒’嫁人這一日,趙鶯鶯先去找了崔家大嫂,妯娌兩人結伴去了這家。趙鶯鶯不是不可以單獨行動,只不過她是崔家剛進門的媳婦,各家已經認得,卻不甚熟識。這種場合下跟著大嫂,可以免了她不少麻煩。
果然,見到她是跟著崔家大嫂走的,很多不相幹的人搭話就不來了。而崔家大嫂和族中婦女交際也不會漏了趙鶯鶯,往往會把她拉上。趙鶯鶯是少出門,卻不是因為性子靦腆不善交際。這種場閤中,她跟著眾人說話,話並不多,卻每每恰當,讓人如沐春風。
站到一旁的族中婦女有的對尤氏笑道:“你家這個弟媳倒是娶著了,平常從不見她出門,心裡覺得是個最清靜老實的。這也就罷了,只是難免覺得會不會太害羞了一些,日後有些場合得當大用的時候,會不會拿不出手?如今再看卻不用擔心了,明明就是一個佳婦人。”
尤氏聽人家贊趙鶯鶯心裡就不舒服,只不過這個場合她又不能反著人家來——所謂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至少對外的時候是要共同進退的。人家現在在給趙鶯鶯說好話,那就是給她說好話。她駁了人家,先不若人家會不會因此改變對趙鶯鶯的看法。恐怕頭一個先要背後嘲笑她了!
就在尤氏氣不順的時候,外面有人到:“諸位嫂子、嬸娘、婆姨的,奉茶的要過來了。”
各家便三三兩兩坐好,低聲說話起來。這時候一般是按照關系親密與否各自坐的,不過像趙鶯鶯妯娌這些,因為血緣親近,不管關繫好壞都是要坐在一起的,不然真的坐遠了,引得人猜測妯娌不和,恐怕要吃人笑話呢!
不一會兒,新娘子的嫂子和娘親就捧著茶盤出來了,每位女眷,除了沒成親的姐兒,都給奉了一杯茶,後面還有點心、果子之類的。趙鶯鶯略喝了一口茶,茶葉並不差,至少是中等的。只不過趙鶯鶯最不愛陳茶,而這恰好就是陳茶,所以趙鶯鶯略沾濕了嘴唇,就放下了茶杯。
這時候各家女眷都從袖子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茶錢,有的關系遠的幾文錢滴溜溜轉。有的關系近的,免不了要拿出一串來。崔家大嫂摸出了一把錢,趙鶯鶯看了一眼,大概有二三十個大錢。
趙鶯鶯也是之前就準備好的三十文錢,這時候看到崔家大嫂的數,覺得自己沒準備錯,連忙也跟著放上。之後拿錢的尤氏、吳氏、古氏也都是這個數,這話可不興因為崔家大嫂是大嫂,其他的弟媳就減一等,對於新娘子來說,她們一樣是嬸娘。
紛紛給錢的時候就能看出一些門道了,絕大部分人都要顧及面子,錢數得按著規矩來。絕沒有自家富一些就多給一些,自家窮一些就少給一些的道理,真要是那樣,這族中恐怕要不和諧了。
但是凡是都有例外,新娘嫂子奉茶到一女眷身前的時候,那婦女笑嘻嘻地喝了一碗茶,可是等待拿錢的時候就不出手了,只攏了袖子左顧右盼。旁邊的婦人見她這樣都坐的離她稍遠了一些,似乎有一些不想與之為伍的意思。
趙鶯鶯嫁入崔家不久,恍惚記得這是一位自家該叫嫂子的婦女,至於別的就一概不知了。旁邊也無人解釋,只有吳氏幸災樂禍道:“誰請了她來?這不是給自己尋不痛快麼?”
旁邊一個婦女道:“誰會請她?只不過是不請自來而已。”
這時候大嫂才在趙鶯鶯耳邊道:“那是江哥兒媳婦,本哥兒媳婦不必認識她。日後就算是她找你說話,你也只管躲開就是了。可別管抹不開面子,若是被她纏上了,那才叫做麻煩。”
坐在崔家大嫂對面的嬸子聽她這樣說,掩著嘴笑了起來:“侄媳婦這麼說,本哥兒媳婦哪能知道!況且我看本哥兒她老婆實在是一個正派人,你這裡說一個別管面子,到時候她還是要不好意思推來的!你還是仔細些說吧!”
趙鶯鶯這才知道,這個婦人是族中一個名叫崔江的族人的老婆,人都叫她江嫂子。江嫂子和趙鶯鶯她們是同一輩的,不過年紀長她十來歲,進門也有十來年了。這十來年裡,特別是成婚兩三年後,她就成了族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
這名聲並不是好名聲,她是出了名的吝嗇,而這個吝嗇還遠不是尤氏可以比擬的。尤氏吝嗇,那是生活中十分克扣。可是在這種對外的場合,她還是很講規矩的——要說的話,那就是尤氏的吝嗇其實在一個正常的範疇內,很多婦人都有這個習慣。只不過是因為尤氏家比較富裕,這才顯出一些另類。
這婦人的吝嗇卻不同,甚至讓合族上下同仇敵愾,十分看不上她。這一點倒是不用崔家大嫂給趙鶯鶯解釋了,就剛才看到的一幕就十分清楚了,能茶錢都不給,那是會引得大家不滿。
“一開始的時候大家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性子,自然如同其他的親戚一樣相交。似這種喜宴,也是一樣請她。直到後來,大家明白過來之後,就有人幹脆不請他了。雖然這也於理不合,可是事情有本而來,也不算過分。”崔家大嫂給趙鶯鶯解釋。
趙鶯鶯看著那新娘嫂子雖然憤怒,最終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這種喜事的場合,總不能為了一時的不忿爭吵或者動手起來吧?投鼠忌器,等到這位江嫂子徹底不要臉皮,不在乎大家的看法之後,大家也確實拿她沒辦法。
這邊的鬧劇只是一會兒,等到奉茶完畢,大家也就不再議論了——再出奇的事情,看過了這麼些年,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別人都不理這江嫂子,這江嫂子卻要來找眾人。說話間她就走到了趙鶯鶯這邊,對趙鶯鶯道:“本哥兒媳婦讓個座,我和義哥兒媳婦有話要說呢。”
趙鶯鶯確實有些抹不開面子,畢竟只是讓個座而已。正準備起身的時候,卻被尤氏給按住看,尤氏顯然也不想和這位說話,她只要想到她孩子之後,無論哪一個孩子辦滿月,這位江嫂子都沒有湊份子,她就覺得暗恨。
就算尤氏有些不喜歡趙鶯鶯,可相較之下,她也不願意沾江嫂子的邊。之間尤氏皮笑肉不笑地牽了牽嘴角:“江嫂子何必往這裡坐。那邊空位置多得是,這裡是我家幾個妯娌一起的。”
趙鶯鶯左右權衡,當然沒有為了一個大家都不喜歡的江嫂子不給尤氏面子的道理。於是也不站起身了,什麼都不說,安安靜靜低頭就坐在了那裡。尤氏顯然也察覺到了趙鶯鶯的上道,放開了胳膊。
饒是江嫂子從不在乎臉皮,被這樣硬生生地拒絕,還是會有一些尷尬的。只不過這種尷尬很淺,一閃即過。趙鶯鶯看到了,隔得遠的,或者眼睛不夠利的,卻不一定能知道——從這就知道了,這位江嫂子也不是真的不要臉皮,只是相比臉面,有別的東西比較重要。
譬如說剛才的敬茶錢,現在肯定是也是一樣的。
果然,這會兒江嫂子就算不坐在尤氏旁邊也能把話說完。只聽她親親熱熱道:“義哥兒媳婦如今也是出息了,聽說還投錢倒騰糧食?嘖嘖嘖,賺了不少吧?如今你家過日子超出大家多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