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父不是不知道世事的少年人, 當然知道進了大獄意味著什麼。就是那等富貴人家想盡辦法打點也可能無用,像自家這樣的小身板, 還是攪和進了這種事裡, 怎麼想也是沒救了!
可是要說完全不想辦法, 就這麼看著大兒子完蛋, 萬父也難做到。畢竟是生養了快二十年的兒子, 就算他不大管事, 那也是兒子啊!這麼長的時間就是個貓兒狗兒都該有感情放不下了, 何況親生兒子!
“再看看, 想想辦法再說。”半晌萬父也只能這麼說, 他心底裡告訴自己事情不會那麼早糟糕——和底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比起來, 萬家大哥兒是個小頭目,可是和上頭的人比起來他又十分不起眼了。法不責眾, 殺雞儆猴也就是一小撮人而已。
萬太太生怕丈夫要把一家人全賠進去救萬家大哥兒一個人, 眼裡面全是害怕。然而這個時候多說話也沒有用,她只能緊緊抱住女兒坐在角落, 低頭不再說一句話,心裡卻是恨極了進了大獄的繼子的!
萬氏得到弟弟進了大獄的訊息很早,大概中午的時候萬父就讓今年十四歲的二兒子去崔家來找萬氏這個大女兒了,雖然萬氏是已經出嫁的姑娘,可是長女也向來是父母的依仗。這時候萬父六神無主, 妻子也不堪商量,他首先想到的人就是萬氏了。
萬氏才知道幾天前見面的弟弟竟然能惹出這麼大的麻煩,連兒子也來不及照管, 匆匆交給婆子之後就跟著弟弟往家裡趕。中間又問了事情的細節,前後清楚之後忍不住手上一緊:“你大哥是怎麼想的?怎麼攪合到這種事情裡面了。實在是糊塗啊!”
這時候說這些有什麼用?說到底還是要解決問題。萬氏跺了跺腳,進了家門,這時候萬家已經因為這件事亂成一鍋粥了。她這個大女兒原先沒有顯出這麼重要,這一次卻不同了。萬父看著大女兒回來,忽然就覺得事情沒有那麼棘手了,至少能有個商量的人。
萬氏既沒有坐下,也沒有喝妹妹端上來的茶,直接道:“爹,大弟的事情我知道了。現在別的事情都不重要,去見大弟的人也是白費力氣。最重要的是找到衙門裡認得的人打聽訊息,瞭解這件事到底要如何處理,這才能知道如何做!”
這和萬父原本想的差不多,這時候由萬氏說出來,讓他也多了幾分自信。於是跟著道:“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這時候去找那不成器的東西,除了讓牢房裡的差人敲詐勒索之外根本毫無用處!只不過要找認識的人恐怕不容易,那可是運河河總衙門,咱們家最多和揚州知府衙門裡搭上關系而已。”
運河河總衙門和揚州知府衙門都落在揚州,招募的吏目差人也都是揚州人。可是揚州知府府衙的差人常常因為事務的關系和揚州百姓有接觸了,一般的百姓見過知府衙門裡的人也不少了。而運河河總衙門就不同了,過去少有和揚州百姓直接接觸的機會,所以能和他們有關系的也就是少數而已。
然而萬氏卻像是早就想好了一樣,果決道:“這件事我去問一問阿源他哥哥,他們都是交遊廣闊的,這樣的人一定認得,只不過是交情深淺而已。”
聽到女兒這麼說,萬父臉色好看了許多,連聲說了好幾句的好。只不過說到後頭忍不住看了女兒幾眼,磨磨蹭蹭才道:“這次就你這個當大姐的費心了,你一定要救救你弟弟啊!”
萬父這樣說,萬氏心裡咯噔一下就覺得不好。她當然也想要大弟弟沒事,可是這種事情現在誰能打包票?一切要看河總周大人的意思,周大人心情好的話不用說,心情要是不好,打定主意要嚇一嚇人,旁的人有什麼作用!
萬父說這樣的話倒是有些強求的意思了,如果有個不好,這是要怨恨女兒不夠有用?心裡一邊擔心大弟弟,另一邊還要想孃家一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念頭,萬氏實在是很累了。
“我不過是盡力罷了,最後...最後還是要看爹你的意思。”萬氏沒有把話說透,她的意思很簡單,無非是銀子而已。
這時候心思平靜下來就知道了,萬家大哥兒的情形死罪是肯定沒有的,活罪到什麼地步就看家裡人如何使力了。打點的到位,自然能化險為夷。打點的不夠,那就什麼都沒得說了。衙門,還是衙門牢房這種地方,向來只認銀子的!
萬父也不知道是心領神會了,還是裝作不知道,他也沒有接這個話。只是點點頭:“你多費心。”
一句‘你多費心’上來,萬氏還能說什麼,曉得自己這一回攤上大事了。心情鬱郁地回到家中,發現兒子和婆子都不在,心裡悚然一驚,立刻就要去找。
也就是這時候,婆子抱著孩子回來了。萬氏趕緊上前搶過孩子,十分生氣道:“你這婆子,不是讓你好好呆在家裡看家,怎麼帶著哥兒出去了!我回來家裡竟然不見一個人,哪裡去了?”
婆子臉色尷尬,見萬氏臉色不善,半晌才道:“去了隔壁七奶奶家裡。奶奶回孃家走的急,也沒給哥兒準備奶水,還沒回來的時候哥兒就餓了...哥兒還小,別的東西不敢喂,家裡就連牛奶羊奶都沒有,我想著隔壁七奶奶還在哺乳呢,就請幫幫忙。”
其實這也是萬氏自己忙昏頭了造成的失誤,可是要她承認自己錯了,這怎麼可能。所以只故作沒發生過什麼一樣,看了婆子一眼就回房間接著餵奶去了。然而剛剛才吃奶的小嬰兒對奶水的興趣並不很大,只轉著眼珠子四處亂看。萬氏幹脆把他放在了床上,隨便他亂看。
萬氏心不在焉地看著兒子,倚靠在窗邊思考起她大弟弟的事情來。
這件事確實非常棘手,上手了就是麻煩。可要她完全丟開不管,那又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她心裡開始計較起來崔家幾兄弟誰能幫得上忙——之前對萬父說的只不過是一個籠統大概的說法而已,真正找誰幫忙,又如何幫忙,這都是要商量的。
一個一個地想,想來想去竟只有崔仁和崔本做得到。崔仁本身就在大酒樓做事,因為酒樓的關系總能認得一些有用的人。只不過他這裡的認得,聯系實在是太薄弱了,根本沒有人情可用。
相比之下崔本就要管用的多了,他為了賣酒出去,和很多有錢有勢人家的管家、買辦之類有聯絡。同樣的道理,無論是衙門裡的官差,還是街面上的流氓,他都有交際到。是不折不扣人脈寬廣之輩。
說實話,如果有得選的話,她是不會選擇向崔本求助的——她和趙鶯鶯的樑子已經結下來了,怎麼想也不是要和解的樣子。這時候去拜託崔本這個大伯子做事,要是給趙鶯鶯這個枕邊風吹一吹,還能成嗎?
然而不管她怎麼想,還是要試一試的。這個事情關繫著她大弟弟,那些恩怨也就暫且退後了。這樣想著,她抱起兒子出門,到了隔壁崔本和趙鶯鶯家就停下了腳——這個門她已經好久沒有跨過了,今天卻是要主動敲開了。
來開門的是圓娘,她當然也很奇怪萬氏竟然會上門。可是這都不是她一個做下人的該置喙的,福了福身,然後就往裡頭道:“奶奶,八奶奶來家了!”
萬氏來到堂屋才見到本來在給孩子做小衣裳的趙鶯鶯,兩個人最近偶爾有見面,可是這樣單獨見面卻是很久都沒有過的了。一般的見面萬氏對趙鶯鶯都是能略過就略過,這一次才算是仔仔細細看過趙鶯鶯。
生産過後小半年了,趙鶯鶯已經徹底恢複了苗條。如今身穿一件青碧色小夾襖,領口一圈繡著精緻蓮花紋。下.身則穿著一件水紅色綢裙,只掛著一隻淺色荷包壓著,並沒有其他裝飾。
整個人其他也是一樣,家常彎月髻,素色銀簪子,銀丁香塞在耳垂上,別的首飾都沒有,只有手腕上懸著一直碧色玉鐲,溫婉恬靜。
這樣清淡的打扮全是家常,同時也顯得趙鶯鶯更加年輕了。不知道的人誰能想到她二十歲,還剛剛生過一個孩子?說是十六七,正待字閨中恐怕多得是有人信。
趙鶯鶯見萬氏一時不說話,也沒有自己說的意思。她說的和萬氏鬧翻是真正的鬧翻,她並不打算萬氏服軟她就認可。何況以她的瞭解來看,萬氏根本不是什麼會服軟的人!
果不其然,萬氏怔了半晌,回過神來後就抱著兒子上前走了兩步,臉上也帶上她對趙鶯鶯好久沒有過的笑影兒:“剛剛回家才知道,這孩子哭鬧來著,偏我一會兒不在家——婆子把他抱到七嫂這裡來了,這也是麻煩了七嫂!”
一聽就不是真心實意道謝的,之前還互相不對付呢!就算兩邊關系緩和也不會這麼開始。這下趙鶯鶯徹底確定了,萬氏確實有另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