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見到的第一個男人竟然是容恪,他們在野外,穿著一身紅裳交拜天地,合巹酒下,十指纖長,她握杯一飲而盡,頭紗落地,容恪帶著他習慣的慵懶而清潤的笑意,似一朵谷中幽蘭,夢裡的冉煙濃要膽肥多了,竟上去吻了他的嘴唇。
容恪笑著箍著她的腰,兩人就勢躺在五月如靄似煙的花叢裡,衣衫盡褪地滾來滾去,滾了一整晚。
原來是個……
春夢。
冉煙濃被自己齷齪的心思嚇醒了,一摸臉,滾燙得嚇人。
“我、我對容恪,心動到了這個地步?”說出來自己都怕,冉煙濃羞澀將臉埋進了被子裡,但羞了很久,才察覺到一絲涼意。
被子從膝頭滑下去了,陳留的晝夜譬如南北兩地,即便入了夏,夜裡也是冷的,清涼的月光從窗外篩入房內,宛如素色的紗簾,冉煙濃看了幾眼,紅燭昏沉,原來床榻上只有她一個人。
什麼合巹酒,什麼洞房花燭,全是假的。
他人都不見影兒!
說不上來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沒教他知道她的夢,還是懊惱,他愈發不落屋,深更半夜也不回來。
冉煙濃沒了睏意,便起了個大早,從蘼蕪苑出門去散步。
錦雲與明蓁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外頭,錦雲給她說著院裡養的花,“這花都是世子讓人佈置的,從裡到外皆是,不同的花都依著時令開,所以即便是寒冬臘月,花棚裡那些也是能開的。”
冉煙濃的指尖挑起一朵芍藥,滿不在意地曼聲道:“你們世子真是有雅趣。”
錦雲低了低頭,“奴婢多嘴一言,奴婢以前在芝蘭院當差時,聽夫人埋怨過,這些花一年四季都有落紅,清掃起來十足的是不便,前……世子便厭倦花粉,一聞便渾身起疹子,他走了後,世子將花都移栽到芝蘭院去了,夫人便很是不喜。”
她遠眺一眼,重簷疊瓦,高低錯落的整片屋舍,被綠柳粉花攻陷,近乎湮沒了。
冉煙濃低下頭想了想,好半晌後,忽地靈機一動,“姑姑,我知道他該配什麼香料了!我們出去買點桃花籽回來!”
明蓁愣了個神兒,今日右眼皮一直跳,便隱約覺著不妥,但沒想到冉煙濃真個要出門,她又拉她不住,心想著買點花籽,讓曲將軍跟著,想必不會出錯,便答應了,幾人輕車出門。
陳留郡的街衢不若上京,四通八達,而是排列得很有規矩,大抵如矩陣,不易走丟。冉煙濃記著紅鬍子穆察指的路,沿著街道馬兒驅策得有條不紊,下了車,冉煙濃脫了外披,與明蓁姑姑走進了店鋪。
香鋪外頭掛著四角香囊,雕鏤著月滿的葡萄紋,風拂過,簷角的風鈴伶仃著響,香囊刮出淡淡的甜香味,進了門,便濃鬱了。
明蓁是老人,隱約覺著有幾分,埋頭寫賬本的是魏人,但紅鬍子並幾個藏藍華服的大漢,卻一起迎了過來,說什麼也不像是正經好人的店鋪,明蓁的右眼皮又緊跟著狠狠地抖,她不由分說掐住了冉煙濃的胳膊,一旦有異狀,她拉著姑娘就逃出去。
穆察歡喜地張開懷抱出來,和顏悅色地對冉煙濃行禮:“小姑娘,你又來了。”
冉煙濃從進門起便打量著店內陳設,一應月滿式樣的陳設,奇形怪狀的獸爐,扇葉似的簾帳,穆察的嘴裡叼著一支白鶴狀的煙鬥,徐徐地吹出了一股煙氣。
冉煙濃笑道:“這邊好像人煙僻靜些,大叔這麼有錢,怎麼把店開在這裡?”
香藥鋪外頭,曲紅綃握著彎刀巡視了一遭,街上人雖不多,但看著沒有異狀,屋內說話聲也不疾不徐,她蹙緊了柳眉。
她瞭解世子,他向來不結交月滿人,也鮮少有什麼朋友,大半是為了生鐵的生意而故作悅色,這個穆察她沒有去查過來歷,昨晚上江秋白說,這個人據說很有錢,而且與世子談了一筆生意,至於具體是什麼,世子從未洩露過半分。
如此曲紅綃更覺著奇怪,穆察是何來歷?竟能讓世子如此信任?
穆察放下了煙鬥,拍在紅檀木桌上,那張看起來十分高挑的大嘴往上頭揚了起來,“我認識一個李兄弟,是我的至交好友,中原人信奉風水,他說此處風水好,財運多,我就信了他。其實我在陳留,除了賣香料,主要目的是……”
穆察一句話沒說話,明蓁兩肩一抖,這個異國番邦的中年男人眼光忽然傾斜了一些,露出奸邪和得逞的鬼笑,明蓁險些腿軟,拽著冉煙濃便要出門,穆察臉色一變,身後幾個打手個個也飛奔出來。
冉煙濃大吃一驚,朝外頭呼救,曲紅綃一轉身,提著彎刀便沖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彎刀尚未出鞘,曲紅綃攥住了明蓁一隻袖子,一手要削藏藍衣裳的大漢的手,那大漢一拳砸在明蓁的胳膊上,明蓁劇痛,手骨被打折了,另一個大漢一掌將其推了出去!
冉煙濃驚叫:“姑姑!”
她反手要削跟來的穆察,但骨頭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雙拳敵不過四手,被製得毫無還手之力。
曲紅綃被沖去店門的明蓁撞上,沖勢緩了半截,一抬頭,只見穆察笑容奸猾,露出了八顆牙齒,香鋪外頭倏忽沿著四面落下鐵柵門,將其緊封鎖在了裡頭。
冉煙濃渾身無力,輕飄飄地仰倒在了藍衣大漢的懷裡。
她撐著眼皮看了眼穆察手裡的煙鬥,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原來從方才進門時,她的每一步都被穆察看在眼底,甚至連距離都計算好了,外頭的香囊、裡頭的獸角爐,甚至連他的煙鬥裡,都點了軟骨香散,便是防著她的那點拳腳功夫。
“夫人!”曲紅綃拿彎刀砍門,一面驚急地朝裡頭看,但穆察已經關了門。
他笑道:“沒用的!這可是玄鐵所制。”
身後的人掘開了地板,沖穆察喊道:“總管,事不宜遲,不能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