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一大群人,都作儒士文人打扮,個個手拿摺扇,青衫儒巾,年齡有老有少,前呼後擁地跑上樓來。
要不是看他們個個一表斯文,還以為會是來打架的混混呢。
陳三郎與葉藕桐面面相覷,搞不清楚狀況。
“道遠兄,別來無恙!”
其中一人,赫然認出了陳三郎,現身出來,施施然拱手做禮。
陳三郎看他,的確有幾分面熟,應該是同科會試的舉子,也有可能是同榜進士——人數太多,數以百計,陳三郎在京城的時候又欠奉交際,認識的人並不多。
葉藕桐卻認出了對方,叫道:“張恆上,怎地是你?你們這是?”
那張恆上幹咳一聲:“葉兄,是這樣的。大夥們聽說今科狀元衣錦還鄉,路經洞庭,故而特地在此設宴,要請陳兄赴飲。”
又來請宴的,陳三郎登時有些黑臉。
葉藕桐曬然一笑,心裡亮堂堂:“恐怕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吧。”
其中門道,不用對方說,也能猜測個大概。
文人相輕,屬於一種根深蒂固的意識傳承,所謂“文無第一”,卻又最喜歡排資論輩,分列先後名次。其中首先會以地域為單位,然後到流派單位。文壇中的流派山頭多著呢,林林總總,並且極具排外性。
說句實話,文壇自命清高,但裡面的齷蹉事並不比其他行業少。記得在涇縣,陳三郎參加過一趟泛舟詩會,就間接鬧了一場。後來在南陽學院聚會,情況差不多……到了京城,也曾跟葉藕桐去參加過文鬥……
問題在於,亂世將起,時局維艱,文人騷客們卻還沉迷此道,在陳三郎看來,毫無意義。
筆墨鼎盛,萎靡成風,不求為國分憂,為民請命,於世何益?
因此一路來,陳三郎都是能免則免,能避則避。在京城的時候不用說,一曲《水調歌頭》後,要找上門拜訪附帶切磋的人不知凡幾,絕大部分都被他推了。現在倒好,考中狀元,衣錦還鄉,人家直接堵在半路的嶽陽樓上,算準陳三郎會來此地遊歷,故而擺下宴席等著。
這就是文鬥的手段,不會像武者那般,見面就乒乒乓乓開打,拳頭見高低。文鬥都是推杯換盞,然後吟詩作詞,很是清雅。
陳三郎討厭這種清雅,當兵戈舉起,花瓶打破,筆墨帶血,才見真章。
葉藕桐自也知道陳三郎的性子,不過在京城那會,是考試為重,現在既然功成名就了,或者會有改觀,就笑吟吟道:“道遠,你看如何?”
“不去!”
陳三郎拒絕得幹脆利落,龍宮一夢,紛紛擾擾,心裡正有煩憂,哪裡還有那般閑情逸緻,去跟人推杯換盞,舞文弄墨?
人群中有人陰陽怪氣地譏諷道:“是不想去,還是不敢去呀?”
今科科舉,金榜早傳下,榜上有名者,實現了“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的裡程碑。然而對於榜單,歷年歷屆,始終存在爭議,今科爭議更大。陳三郎被欽點為狀元的小道訊息滿天飛,在士林中引起不少非議。其中,應該也有某些不懷好意的推波助瀾者,反正當初定下十人宗卷,臨時換陳三郎上去,把一人給擠兌下來了,對於其人,豈會甘心?
再說其餘九人,他們本來成為一甲進士的機率,差不多都是相同的。不料陳三郎橫空殺出,瞎子都看出是皇帝青睞,才獲得如此待遇,相當於預定了“狀元”,那這些人,心中怎沒有些想法?
皇帝此舉,實則也不符合規矩,任性亂來。而規矩,對於許多士林儒者而言,那是神聖不可冒犯的存在,是金科玉律。他們不好直接聲討皇帝,但找上陳三郎總沒有問題吧。
他們來掂量掂量新科狀元的“斤兩”,看是不是名副其實,總沒有問題吧。
毫無疑問,洞庭嶽陽樓會是一個非常理想的地點。
於是乎,當眾人聽陳三郎說不去赴宴,不給臉面,頓時就不滿意了,喧嘩起來,甚至直接指責陳三郎“禮儀不備,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