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江水流依舊急,一舟順流而下。
周分曹換了一身平常衣衫,戴著鬥笠,看上去,毫無出奇之處,他也不帶僕從,穩穩當當坐在船頭上。
間或他瞥一眼比自己坐得更穩的許念娘,一顆心越發沉靜。
他知道許念娘是一位奇人,有其同行,安全無虞。
公子身邊總有著形形色色的奇人,個個本領非凡。這個,正是陳三郎聚人的本事。
能聚人,乃人傑。
養望,聚人,胸有韜略,這幾點在陳三郎身上都漸漸體現出來了,這也是周分曹之所以甘心屈尊當他的幕僚的根源所在。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息”,而現在,就看宋志遠的選擇了。
本來招攬宋志遠,陳三郎本該親自前來。只是他目標太大,一旦進入南陽府被元文昌眼線逮見,那就不可收拾。
如今的揚州郡,如今的南陽府,早不同往日。
元文昌藉著聖旨勤王的名義,厲兵秣馬,盡遣心腹將領到各個府城,乃至縣城去,盡數掌握軍務要事。本就管治得如同鐵桶的郡內,更是像加上了一圈圈鐵箍,不露半點破綻——
若果一定說有漏洞之處,就剩下涇縣了。
當前南陽府軍務政事被元文昌族弟元化成掌握,他頒發了軍令,施行宵禁,管治甚嚴,經常抓人。
打著緝捕叛軍探子的幌子,只要有可疑,都會被抓起來。
為了保身,南陽府中許多士紳富戶紛紛主動繳納大筆錢糧,表示擁軍,表示清白,而這些錢糧,自然都成為了元文昌的軍資。
在這等環境下,陳三郎進入南陽府相當兇險。其實周分曹進去,都要甘冒風險,故而必須改變妝容,乃至於連蓄了多年的黑長須都剪掉了,僅餘短髯,看上去,整個人形象煥然一變。不帶僕從,就是為了減少目標。
許念娘倒沒有什麼改變,青衫磊落,手中一壺酒,不時往嘴裡灌一口。
周分曹見著,暗暗咂舌,這等喝法,換了別人早醉成一攤爛泥,不省人事了。許念孃的眸子卻是越喝越亮,有異光閃爍。
周分曹也不做聲,閉上眼睛思考,要打好說客腹稿。他雖然與宋志遠交好,但涉及這等大事,換了誰,都要從長考慮,反複掂量才行。
這可是關涉到立身安命的。
陳三郎招攬宋志遠,固然有被元文昌遷怒的風險;可宋志遠選擇了陳三郎,更有得罪元文昌,從而被誅滅家族的嚴重後果。
衡量陳三郎與元文昌之間的實力對比,一個是猛虎,一個是山貓,相差甚遠,本著趨利避害的原則,十有八九,都是投靠元文昌。否則的話,日後事發,跟隨陳三郎便會遭受滅頂之災。
再三思量,周分曹並無十足招攬宋志遠的把握,不過退一步說,即使宋志遠不願意,也會選擇遠走京城。
今天江風頗大,獵獵吹著,一如周分曹眼下激蕩的心情。
時間如水逝,碼頭已在望。
周分曹神色一肅,等船隻泊岸,下船去,許念娘隨後,看上去有點漫不經心。穿過碼頭,過不多久便來到南陽府城門下。抬頭見旗幟陳列,整齊有章法。又有刀槍劍戟林立,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寒光,讓人瞧著心悸。
再看城門處,兵甲分列,目光凜然地審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一旦發現可疑,馬上將人攔下。
這番景象,分明是戰備狀態。
周分曹卻有肝膽,頓一頓,邁開大步向城門走去,排在進城隊伍後面。
“周先生盡管寬心,有許某在,保你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