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由告發裴延齡,不過是李曄用來拖延曲江宴的法子。沒想到江油性情那般剛直,竟然撞劍而死,導致民怨沸騰。聖人騎虎難下,才調查裴延齡,其實也就是做個樣子。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早就被舒王收買了,最後只會變成什麼都查不出來,變成無頭公案。
李曄雖然也心疼江由那般的忠臣,可舒王權勢滔天,又有各地節度使鼎力支援,不是那麼容易扳倒的。這些話,他也讓人跟江由說過,只不過江由最後還是做了那樣的選擇。
這大概就是文人的氣節。
“明知無果,為何還要沖進火場裡?證據也許早就被他們銷毀了。”李曄說道。
李淳嘆了一聲:“我就是想到江禦史用死換來這次調查戶部的機會,總不能讓他白白犧牲。可我還是小看了皇叔的權力,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想做的事,太難了,根本不會有結果的。”
李曄看著廣陵王挫敗的神色,慢慢說道:“記得您當初跟我說過,這世上有許多凡夫俗子,一輩子碌碌無為,不過求個溫飽。而您出身於皇室,錦衣玉食的生活本就唾手可得,卻寧可放棄。為了心中大志,哪怕最後粉身碎骨,也絕不後悔。就是這番話,打動了我。也讓那些追隨您的人,心甘情願付出生命。您現在,想要放棄嗎?”
他說話的語氣很溫和,神態平靜,絲毫沒有責怪之意,卻莫名地讓李淳感到汗顏。江由剛死,他卻生出這樣沮喪消極的念頭,實在是愧對亡者。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在面對困難的時候,越不過去,就想要退卻。
但古今多少成敗,往往就在這一念之間。
李淳重新振作精神:“玉衡,接下來該怎麼做?裴延齡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您何必著急?既然主動無用,我們就靜觀其變,等他們自己露出錯處。老師說過,成大事者需先善忍,而後善謀。”李曄說道,“武寧節度使那邊,是如何回複的?”
李淳輕扯嘴角:“徐進端想要左右逢源,既沒拒絕我們的好意,也收了皇叔那邊的東西。他始終是個變數,若能為我們所用,則河朔三鎮不足為懼。若不能,他日三鎮或是其它藩鎮起事,他必定倒戈。”
李曄看著桌上擺的三碟糕點,目光微沉。所以曾應賢才要埋一顆棋子在徐進端身邊,好牽制他嗎?木嘉宜會有如此本事?一個虞北玄,一個徐進端,將關中和淮河的兩大藩鎮牢牢控制在手中,進可對付河朔三鎮,退可轄江南富庶之地。
舒王果然是個善弈者,他不得不佩服。
“好,不提這些了。你昨夜如何?”李淳坐到李曄的身邊,“可有用上我給你的那些東西?”
成親之前,李淳讓人搬了很多秘戲圖給李曄。那些東西李曄早就看過,自然都束之高閣了。李淳見他不回答,以為是害羞了,用沒受傷的手臂摟著他的肩膀道:“早前讓你跟我去平康坊的楚湘館,那裡的花牌娘子最喜歡你這樣溫柔有才氣的俊俏郎君,也好在男女之事上指點你一二。你偏生不肯去,這下在郡主那裡吃癟了吧?”
李曄不置可否。對待嘉柔,他不想逼得太緊,要她真心喜歡他,而不是因那一紙婚約而被迫接受他。她最初想嫁他,本就因為要借李家的勢,想父親在南詔內政上能出手相助。何況始終有個虞北玄隔在兩人之間,他雖不知她為何放棄了那人,但她也親口承認,他們之間有過私情。
“嘶,你這臉怎麼……”李淳的手指碰到李曄的臉側,一下按住他的額頭,猛站了起來,“你還在發熱,誰讓你亂跑的?來人啊!把大夫給我叫回來!”
李曄想叫他別大驚小怪的,不過發熱而已。可李淳哪裡肯聽,不一會兒鳳簫就把大夫帶回來了。大夫給李曄診脈,摸著鬍子半晌才說:“公子的底子本就薄弱,素日裡又憂思深重,不好好調養,於身子沒有大益啊。老夫開藥,盼著這風寒能早日痊癒才好。”
“你盡管去開藥,需要什麼就跟我說。”李淳吩咐道。
大夫應聲出去,李慕芸端著煮好的茶湯回來,聽說李曄生病了,故作關心道:“阿弟的病,不要緊吧?”
“多謝阿姐關心,只是有些發熱,不要緊。”他客氣地回道。
在李淳面前,李慕芸不能露出絲毫的嫌棄,反而親熱地說道:“冬日天寒,你身體又不好,還是多呆在家中靜養,別四處亂跑了。知道你擔心廣陵王,這邊自有阿姐照顧。”
李曄看了她一眼,垂眸應是。他雖在大多事上善於偽裝,但於感情,卻實在裝不出親厚來。大概他在人前素來比較剋制冷淡,所以李淳也沒看出端倪。
李慕芸卻沒有不知的道理。她表情有些僵住,也不再理李曄,而是對廣陵王說道:“不如先讓阿弟回去休息吧?您受傷了,也要靜養才是。”
李淳靠在憑幾上:“等大夫開了藥方抓了藥,我便放他走。你們姐弟倆有一陣不見了,趁此機會說說話,你不是還有東西要贈你的弟媳?”
“早就備好了。您倒是比妾身還要上心。”李慕芸叫了婢女去取,等鳳簫拿了藥方和藥材回來,李慕芸起身對李曄說道:“阿弟,我送你出去。”
李曄向李淳告退,李淳點了點頭,看著姐弟倆並肩而出。
待走到長廊之下,李慕芸臉上的笑容便收了,將跟從的婢女僕婦甩下一段距離。
她淡淡地問道:“家中可還好?”
“還好。母親十分掛念阿姐,阿姐若有空,不妨回家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