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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晚宴結束,一家人要圍爐守歲,都去了鄭氏的住處。李曄提前跟李絳說過,帶嘉柔回房中換衣裳。嘉柔穿的是上回李曄用李慕芸的名義從東市買回來的胡服,意外地合身。

嘉柔對鏡戴好胡帽,對李曄說道:“我很好奇,你阿姐是怎麼知道我的尺寸?”

“大概只是巧合。”李曄說道。

嘉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李曄拉著她的手出門,不再給她發問的機會。她的感覺極敏銳,他有時都招架不住。

院中燃著熊熊大火,照得四處火光通亮。年幼的孩童投竹節於火堆中,發出“噼噼啪啪”的爆響。下人將舊歲用壞的笤帚也投進去,還有人在偷偷埋穿壞的鞋。

李曄看著他們說道:“小時候聽長者說,只要把穿壞的鞋埋起來,以後家中就有人能做大官。我一口氣埋了三雙,後來才知道,人若太貪心,願望就難以實現。”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眸中映著火光,神色卻是清冷的。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這在百姓家,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但在高門大戶裡頭,就算表面維持平和,內裡也是暗潮洶湧。背後牽扯到的利益太多,每個人都要計較得失,連親兄弟也互相算計。

嘉柔不由地握緊李曄的手,說道:“我記得小時候過年,我和阿弟給阿耶阿孃磕頭,阿孃都會給我們一片金葉子。有一年阿婆生病,阿弟想多得幾個金葉子分給她,便傻傻地磕了五個頭,最後還是隻得了一片。他哇哇大哭,差點被我阿耶給揍了。我倒覺得,人就算長大,也不該失去赤子之心。”

李曄含笑看著她:“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娘子教誨,我記下了。”

嘉柔的臉微紅,她原本就想用《孟子》裡的這句,可是一時記不起來,只講了意思,沒想到被他看出來了。若是論做學問,嘉柔怎麼可能比得過這位新科進士,趕緊略過這個話題。

李曄聽得出來她是在安慰自己。其實他並不是對家人寡淡無情,而是橫在他們之間的隔閡實在太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要爭取的東西。而已經握在手上的,更不想失去。生在世家大族,若不能為人上人,又有何意義。

他從前不爭,是不需要爭,不代表他爭不過。到他想爭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能阻擋他。

他們出門,雲松已經備好馬車。李曄扶嘉柔先上去,剛要抬腳,餘光瞥到有個人站在門前的石獅子後面,對他微微一鞠躬。他對嘉柔說:“你在車上等我一下。”

嘉柔點頭,好奇地從車窗看出去。一個面生的男人站在角落裡,身量高大,穿著一身普通的青布袍,態度十分恭敬。李曄一介白衣,怎麼會有人追隨他呢?不過他進入官場以後,是需要幾個得力的人在身邊使喚,大概是李絳為他安排的。

嘉柔不是個好奇心旺盛的人,便放下了簾子。

話說回來,相較於其他同榜的進士,李曄是太過悠閑了。前幾日崔雨容派婢女來給她送東西的時候,還說崔時照現在每日都在吏部的主事和座師府上走動,以求混個臉熟。現在盧氏要見他一面,簡直比登天還難。而李曄不知是胸有成竹,還是幹脆放棄了,每日都呆在家中,也不見他往哪府投名帖。

莫非他以為吏部銓選比科舉容易?還是仗著自己是宰相之子,最後肯定能混個官當當?嘉柔倒不指望李曄能有多大的出息,反正就算將來李家倒了,憑她的那些嫁妝,養李曄也沒有問題。

但若他真的不想做官,當初大可不必考科舉。既然考中了,難道就沒有爭上游之心?

嘉柔很想看看李曄真正的實力,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李曄走到石獅子後面,說道:“你怎麼來了?”這是負責聯絡各處探子的張憲。因為探子們做著諸行百業,都是不起眼的相貌。平時張憲也不會露面,只負責把情報送到暗格,李曄定期去檢視。他親自來找李曄,就說明有要事。

張憲說完事情,李曄皺眉:“淮西節度使已經秘密抵達長安了,並且跟舒王見過面?”

張憲點頭道:“淮西節度使是扮做胡商進入長安的,沒有驚動官府,暫時還看不出他們要做什麼。不過今夜驅儺的隊伍會進入皇宮,給聖人表演,會不會與此有關?”

李曄沉吟片刻,低聲吩咐道:“繼續盯著舒王府,再派人在皇城附近打探訊息。”他從袖子裡拿了一封名帖給張憲,聲音大了些:“你幫我跑一趟吧。”

張憲應是,收下名帖藏入懷中,告辭離去。

李曄回到馬車上,嘉柔問道:“那個是什麼人?怎麼從前都沒有見過。”

李曄說:“我讓他幫忙投一份名帖,不是太重要的人,你不必在意。”

嘉柔沒有再問。他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不願意多說的時候,也問不出什麼來。其實床笫之間,嘉柔也能感受到他的掌控欲很強。他們用什麼姿勢,要做幾次,都是由他說了算。

嘉柔有時也不服氣,自己堂堂一個郡主,竟然被個白衣壓得死死的。想想就火大。從前在南詔的時候,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現在都快轉性子了。

這馬車裡雖有手爐,但寒冬臘月,還是十分冷。嘉柔怕冷,往李曄的身邊靠了靠,他索性伸手抱著她。外面的大街上已經很熱鬧了,萬家燈火,爆竹聲一陣接著一陣。家家戶戶的庭燎,將院牆外面的路照得通亮,一點都不黑。

路上還有穿著新襖的小兒嬉鬧著跑過,一派歡樂祥和。

雲松將馬車停在巷子裡,大街上驅儺的隊伍已經開始經過了。前頭一男一女,戴著老翁和老嫗的面具,嘴裡唱著《驅儺詞》。他們身後是成群帶著小孩面具和鬼怪面具的人,還有吹拉彈唱的樂者。浩浩蕩蕩的,數不清有多少人。

街道兩旁來觀看的百姓,熙熙攘攘。

有些小販趁機擺起了攤子,大多是賣驅儺面具的。面具上畫著各種各樣的鬼怪,怒目圓睜,露出獠牙。嘉柔拿了一頂面具放在臉上,她的臉太小,大大的面具顯得很滑稽。

她頑皮地發出兇神惡煞的聲音,要嚇李曄。李曄卻只是覺得她可愛有趣,臉上帶著縱容的笑意。

“郎君給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買一道。往來的客人都是看得多,掏錢得少。他見眼前這一對璧人氣質高貴,相貌不凡,必定是出身富貴人家,手裡不會缺錢的。

李曄剛要叫雲松掏錢,嘉柔連忙按住他的手,大聲說道:“不買不買,我只是覺得好玩,才拿來玩。真要買回去,半夜看到會嚇死。那邊有賣首飾的攤子,我過去看看。”

嘉柔放開李曄,徑自往前面的攤子走去,李曄跟在她身後。她沒見過這樣的夜市,東逛逛西看看,像只蝴蝶一樣流連其中。

但是這些夜市上擺的東西,都是賣給尋常百姓的,不會有上乘之物。而且黑燈瞎火的看不清,很容易以次充好。李曄本想提醒嘉柔,但看她看得多買得少,錢袋子捂得很緊,便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