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墨的沉雲散去,露出一點明晃晃的日頭來。官道兩旁的梧桐葉皆染上了風雨的潮氣,搖曳間,透下稀稀疏疏,並不分明的光影。
一輛押運囚犯的木檻車搖搖晃晃的行駛在梧桐樹陰下,囚車內,數十個男男女女挨擠在一起,充斥著難聞的腥氣和騷臭的汗味。
一團光斑避開寬厚的梧桐樹葉,漏進囚車裡,正好打在角落處一張清瘦的臉上。
夏清時只覺眼皮一燙,緊閉的眼前是一片灼熱的血紅,彷彿看到了每個夜晚都讓她痛不欲生的噩夢,那鋪天蓋地的鮮血,和被鮮血模糊了的熟悉的面容……
夏清時猛地睜開眼睛,汗涔涔的額頭上青筋暴起,因驚懼與悲傷微微顫抖的唇瓣輕張,急促的呼吸著。良久,方才安定下來,抬眼望向不遠處一片金碧輝煌的宮殿屋宇,白亮的貝齒死死地咬緊雙唇,眸光冷冽如刀,只餘下無盡的恨意。
有馬鞭帶著腥風啪的一聲,抽在囚車上。
夏清時轉過臉,將一旁受驚的稚兒攬在懷裡,下巴抵著她毛茸茸的頭頂,輕聲安撫道:“別怕。”
稚兒年僅十五,比清時小一歲,是她被關進這囚車裡來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唯一一個知道她是女扮男裝的人。
他們這一車的囚犯,幾乎都是家族受累,九族被誅,因未滿十六而僥幸得活,卻也只能歸入奴籍,一併被納入了三皇子段南唐的如意館中。
囚車剛停,就有侍衛拿著鞭子趕他們下車:“女的充入汁香院,男的拉去蠱室。”
在狹小擁擠的車裡坐得久了,甫一動身,夏清時只覺雙腿麻得厲害。幸好她從小跟著阿爹徵戰在外,行軍埋伏,常常會麻痺雙腿,因此習得些快速緩解的小絕招。
夏清時跳下馬車,高高的舉起兩隻手臂,揮動兩三下,雙腿立時便恢複了知覺,一轉眼,卻發現稚兒已經拉著她的袖子哭了出來。
“他們說汁香院是妓院,清時……怎麼辦……”
話音未落,一道馬鞭狠狠的抽上稚兒的胳膊,雪白的手臂上,頓時顯出一道皮開肉綻的傷口。
夏清時眯了眯眼,彷彿聞到了從傷口處傳來的血腥味。
侍衛騎在高頭駿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倆:“還在磨蹭些什麼?”
夏清時捏了捏稚兒的手,飛快的說了一句:“去汁香院至少還有命在,活下去,不管發生什麼只要能活下去,就還有希望。”
她的眸光明亮如斯,讓稚兒瞬間止住了哭泣。
夏清時微微一笑,轉身跟在一群男人身後,往蠱室走去。
蠱室在如意館外院,一個茂林修竹掩映的隱僻之處。
是由青石累成的,一間百尺見方的石室。遍生青苔,只有一排安著鐵柵欄的小窗,緊閉的石門上方,刻著兩個小字:蠱室。
字裡行間早被青苔給模糊了輪廓。
侍衛將石門拉開,一股腐爛沖鼻的氣味一下子冒了出來,他昂頭讓清時他們走進石室裡去。
“你們會後悔沒有幹幹淨淨的死在外頭的。”
夏清時在走進石門之前,聽到那侍衛陰測測的低聲嘟囔了一句。
一陣寒涼炸得她汗毛全都一根根立了起來,下意識的回頭望去,石門已砰然關上了。
一群人摸不著頭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疑惑間,只聽那侍衛的聲音從石室外傳了進來。
“從此刻起,你們將會一直關在這間石室裡面,每日會送三次飯,不過,僅僅是一人份的,想要從這裡出來,那就讓整間石室只剩你一個活著的人吧。”
“別試圖逃跑,也別心存僥幸,只有當石室裡只剩你一個活人時,石室的門才會再次開啟。”
蠱:取百蟲放於一罐中餓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後僅剩的一隻蟲,便是吃盡其它蟲子活到最後的蠱蟲。
這蠱室是讓人如蟲一般相互廝殺,泯滅人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