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時將臉埋進溫水裡。
此刻,她是真的瘋了。
夏清時疲軟得厲害,洗完澡,吃了姜婆婆送來的飯菜,便早早的睡下了。
她心中擔憂段南唐的傷勢,雖然勞累至極,一晚上卻也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便會醒轉過來,望望窗外漆黑的天色,翻一個身又接著睡去,如此反反複複也不知多少次,終於,待她睜開眼,窗外已泛起了薄薄的霧色。
夏清時立馬坐了起來,去看段南唐。
剛一踏出門,便見山谷之中晨光熹微,有數只山雀自在的在茅屋前蹦跳,也不怕人。
不遠處大片紅豔的山茶與天色連成一片,美得驚心動魄。
段南唐的臉色好了很多,夏清時替段南唐餵了湯藥,便下田裡去幫姜婆婆的忙。
她雖身手矯捷,不過近幾日總是懨懨的,又曾是千金小姐,對于田野裡的活不僅陌生,還很笨拙。
只是夏清時不願在此白吃白住,若能出一點力,無論多少,還是要出一點的。
因此,一直跟在姜婆婆身後,收田野裡的紅薯。
姜婆婆說,紅薯一般是十月裡收獲,只是這山間寒冷,紅薯也熟得晚些。
夏清時一邊刨開土,捏住露在地上的一截嫩嫩的紅薯杆子,用力的往外扯,卻怎麼也扯不出來。
她擦了擦汗,問道:“姜婆婆,你怎麼一個人住在這麼僻靜無人的山谷裡?”
姜婆婆往背簍裡扔進一個又大又圓的紅薯,沖她一笑:“曾經不是一個人。”
說罷,拿起鋤頭來替夏清時鏟了兩下:“我從小跟著師父學醫,走南闖北的跑。還以為這輩子要走遍南玉的每一寸土地,爬上最高的山,見那最廣闊的大海。哪知在二十五歲那年,我上雲帶山上去採草藥,那藥草很稀罕,只長在陡峭的崖邊,我一向是不服輸慣了的,愈見危險,愈要去採,結果腳下一滑,便從那高聳的崖上摔了下去。”
“當時便想,我這輩子算是完了。”姜婆婆說著,又挖出兩個紅薯扔背簍裡。
“哪知,摔得遍體鱗傷,竟天見可憐,沒死過去。”姜婆婆接著到,“待我醒來便到了那大山村,只是,村子裡不容外人,那毒婦要將我綁起來砸成肉泥!呸!”
說著啐了口痰。
“也是在那時,我遇到了老頭子。”姜婆婆笑了起來,一把年紀了,說起她的老頭子來,竟笑得嫣然,神色如同少女般嬌羞,“老頭子那時可不是老頭子,也只得二十來歲,長得白白淨淨,我叫他阿姜哥。是他救了我,帶我逃了出去,我們倆無處可去,只得往深山裡跑,最後便找到了這裡,從此歲歲年年的住了下來。”
說來簡單,真身處其中,必定是番折磨,夏清時聽得動容,又有些不解:“那為什麼村民都以為這山洞裡住著蛇妖?”
姜婆婆一樂:“這也是阿姜哥的主意,他說那毒婦是絕不會放過我們的,因此在黑黝黝的洞中佈置了陷阱,果不其然,沒幾天,便有村民順著我們的腳印找了過來,他們被阿姜哥一嚇,屁滾尿流的跑了回去,從此這山洞裡有蛇妖的事便傳開了,也沒人再敢來找我們麻煩。”
姜婆婆說完,壓低了聲音,眨了眨眼:“我阿姜哥年輕時可俊了,和你那小相公差不多!”
“這……”夏清時一羞,臉色通紅起來,手下不自覺的暗暗用起了勁兒,紅薯終於一下從土裡扯了出來。
夏清時手一鬆,整個人重心不穩,一屁股坐進了土裡。
舉起紅薯,心裡卻沒來由的高興起來,樂呵呵的轉過去將紅薯往姜婆婆的背簍裡放。
哪知她一轉過頭去,竟看到了穿著葛衣,彷彿一個山野漢子的段南唐,可世間又哪裡有如此氣度的山野漢子?
段南唐微眯著眼,坐在另一間茅屋之前,神色仍是寒涼的,卻沒有平日裡的戾氣,顯得平靜淡然。
他一動也不動,眸光透過緋紅的光彩,與歪坐在田野間,笑得皎若太陽升朝霞,滿手泥巴捧著一個紅薯的夏清時,撞個正著。
兩個心,一齊怦然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