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守恩領命退出去,不一會兒苗新就進屋跪在了夏景宣腳旁。
“跪了多久?”夏景宣問。
“一個半時辰。”苗新回話。
“想來是大事了。”夏景宣往榻上坐了,道,“說罷。”
苗新叩首,將昨日暗室之中的對話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夏景宣。夏景宣沒想到,不過一夜的時間,竟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他緩了緩,問:“今早宮中可有訊息傳出?”
“不曾。不過言郎君說了,若是松翠閣中有訊息,定會傳信出來。”
“我知道了。”夏景宣沉默良久,才又說道,“當年家中送你到我身邊時應該同你說過,一切遵從我的意願。”
“是。”苗新垂首回話。
“我可曾流露出分毫對東宮的不滿,或是對言郎的猜疑?”
“都不曾。”苗新回話,“昨日是臣的私心。”
“你的私心?私心想替我謀得皇位?私心覺得太子若出了錯我便有了機會?私心想拉攏言郎為我所用?還是私心試探言郎對我的心思?”
“臣知錯。”苗新並未辯解。
夏景宣轉著茶盞,緩緩說道:“你並未知錯。你今日跪在外間,只是因為言郎說了會如實告知於我,而他又先往東宮去,所以你有機會先於他來向我請罪。如果他昨日不同你說會告知我,你還會跪嗎?”
苗新幾乎要將身子全部伏在地上,行了大禮,道:“主子恕罪。”
“我想聽實話。”夏景宣道。
苗新:“臣受蔔家大恩,入宮服侍主子已十餘年,這些年來宮中府中主子從未用過貼身女使,亦沒有通房女使,臣能看得出主子的心思,若是旁人也便罷了,可是言郎君……言郎君如今是東宮幕僚,一旦讓東宮知曉主子與言郎君的私情,勢必引得東宮注目,到時若太子對主子起了疑,主子這些年的避寵藏拙盡數付諸東流不說,更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言郎君若當真對主子有意,便該知道自己身份尷尬,著意避嫌才是。”
夏景宣:“還有嗎?”
“言郎君身世不明,蔔家派去探查身份之人皆無功而返。他並無武功,可即墨郎君和戚郎君身懷絕技,卻甘願在他身側,與他兄弟相稱,情誼深厚。而且那二人身世也無從查起,仿若憑空出現一般。他們三人衣食住行雖不說奢華但也需不少花費,可在京中並無正經營生,足見手中並不侷促。而且他們行事說話不似市井中人,言郎君更常年以幕籬帷帽遮面——”
夏景宣打斷道:“你是想同我說,言郎是在哄騙我?又或者,他與子照和明之是西楚或南趙等國派來的細作,意圖擾亂朝政,顛覆我夏氏王朝?”
“臣不敢妄言。”苗新停頓片刻,又不甘心地說,“但確有此種可能。”
夏景宣:“細作一定會有非常完美的身世背景。你以為東宮是痴傻的嗎?六哥在請言郎入東宮之前一定派人查過了,憑空出現之人對東宮來說才更是安穩,因為沒有根基背景,沒有家世派系,即便是他日棄用,也不會引致太多麻煩。”
“棄用?”
“怎麼?你當真覺得太子是重情重義之人,日後會給言郎封官拜爵?”夏景宣輕嘆一聲,“言郎若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他若真是個細作,那也是個傻細作。”
“可是——”
夏景宣擺了擺手:“你可還記得上一次我與言郎會面是何時?”
“是……上元節夜,言郎君送主子回府。”
“自他入東宮以來,我與他單獨會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夏景宣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他比你我以為的都謹慎,他若沒有刻意避嫌,又何至於數月不曾來我府上一次?你只是看到我日夜煎熬,便生出了些誤解罷了。”
苗新愣了愣,緩緩道:“臣知錯了。”
“他是聰明的,昨日才會攔住你將話說出來。那時暗室之中只有你們二人,一旦你話說出口,瓜田李下,日後無法分說清楚。他明確告知會同我說這事,又著意在我醒來之前進宮,便是給你留了時間,讓你來將事情同我坦白。這件事從你口中說出,和我從他那裡聽來,是完全不同的。你向我坦白,是我們主僕之間的事。若由他來告訴我,便把我和他都放在了尷尬的境地——我處置你,是我不顧主僕情誼對外人的話全聽全信;我不處置你,則是我不明事理,更會顯得他多嘴挑事。而且你主動找我坦白,還能證明你確實是為我考慮,而非出自私心私利。”夏景宣頓了頓,又道,“在回護我這件事上,他與你是一樣的,所以他才會說,不希望我身邊人把我拖入渾水之中。”
苗新終於放下心中疑惑,誠懇說道:“是臣莽撞了。”
“去收拾罷。”夏景宣淡淡說道,“三日後我會往禁中奏報,晟王府都監苗新病故。”
“主子!”苗新驚慌不已,“主子現下身邊離不開人,求主子別趕我出去。”
“京郊那片有石油的田,需要專人負責看管,你知根知底,又一向細心,去那裡正合適。”夏景宣看向苗新,輕聲道,“離開皇城,於你,於我,都是好事。三日後醜時一刻,從王府後門離開,自有人在那裡接你。”
“主子……”苗新癱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