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尚未確定之事,我只是說說罷了,你不必太過憂慮。”許箐拍著夏景宣的後背,耐心安撫道,“你大病初癒,昨兒又熬了一宿,快回去休息吧。”
“主子。”苗新在巷口喚道。
夏景宣松開許箐,略整衣衫,讓苗新到近前回話。苗新走到二人面前,躬身垂首,恭敬道:“方才宮中傳出訊息,天家命孫都知親自送了一方徽墨到東宮,並傳口諭稱那方徽墨是特賜言公子所用。”
“言……公子?”夏景宣仍覺難以置信。
苗新肯定道:“是言公子。”
許箐無奈搖頭,道:“五郎該回府了,我也乏了,待我休息好了再往你王府去。”
兩人心中都清楚,天家此舉等同於承認了“言公子”的身份,夏景宣鬆了口氣,按許箐所說先回府休息。送走夏景宣後,許箐知道自己暫時不大會有性命之憂,便先讓自己睡飽了再說。
一覺睡到下午,許箐醒來後才覺得昨夜驚險萬分。
一個說著“後世與我無關”的人,卻留下了密室給子孫後代,然而這進入密室的方法又是隻有像許箐這樣的穿越者才能讀懂。太祖皇帝在位三十餘年,怎麼可能不懂皇權,不懂皇權之於人性的影響?許箐在看那石板的時候就已猜到此事並不簡單,所以才提起萬分精神來應對天家。
許箐甫一靠近藻井,便看到木雕蓮花上有一行摩斯碼——「不要進入密室」。而那工字殿穹頂的雙龍蓮花紋飾是雙重機關,在許箐按下兩條龍的眼睛開啟屋內密室時,蓮花花蕊也同時開啟,從裡面掉下來一個掛鈎,掛鈎上掛著一個木盒。彼時天家的注意力都被密室吸引,且那木盒又實在是小,許箐趁天家不注意,將木盒收了起來,而後又在天家單獨進入密室時開啟了木盒。木盒之中放著一本只有巴掌大的小書,其中內容都是用許箐熟悉的方式寫就,應該是太|祖皇帝的親筆了。
「我猜你大概跟我一樣,是意外來到這裡的,不知道你看到這段話的時候來了幾年了,反正我寫下這些的時候到這裡已經五十年了。我前世的經歷平平無奇,普通人的普通人生,被一場天災之後的次生災害帶來這個世界。沒想過怨恨和哀嘆,因為在來之前已經見過了太多死亡,甚至有些慶幸,前一世的遺憾或許在這裡能夠彌補。剛穿來時正逢亂世,打仗不是我的強項,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我也不熟悉,只是靠著一些我們那個時代的領袖的軍事思維才僥幸活命,結果被一群人推上高位,莫名其妙成為了開國皇帝。當皇帝並不好玩,看別人臣服也沒什麼意思,但當了皇帝有一點好,我說的話會有人堅決貫徹。可是後來我發現,即便是皇權,也終究抵抗不過時代,這裡不先進,也不會因為我一人就變得先進。我努力過,最後也只能妥協,留下一些似是而非、不那麼激進的話作為國策,希望我那些倒黴孩子能堅決執行下去吧。
如果你有抱負,這很好,如果你只想隨便地過一輩子,這也沒錯。不必用穿越者的身份來捆綁自己,沒有什麼是應該或必須做的,也從來沒有什麼穿越者的使命。能重活一次,隨心,隨性,就足夠了。
傻孩子,無論你面對的是什麼樣的皇帝,其實都是不值得的。我多希望你是聰明的,裝作不認識摩斯密碼,裝作沒那麼天賦異稟,這樣才能在皇權之下存活下去。但我還是想留下些東西,我想你能明白我的優柔寡斷和左右搖擺。我想讓這世道變得更好,卻又不得已順從這時代的侷限性。我確實在密室中留了些東西,諸如如何從二元君主立憲制過渡到議會制君主立憲制,以及獨立監察機構的設想和官制改革的執行方法,等等。但我也知道,這東西即便留下也大概用不到。同時,密室之中有一個密碼本,用密碼本就可以破譯出那塊石板上的內容,這樣也算是對你的一種保護吧。我做了個聯動機關,一旦你將這木盒拿走,藻井之中的機關就會失效。在密室開啟之後,用力推動石板中央,會將石板永久封存在牆壁之中,密室也會徹底封死,記得離開時推一下,避免以後還有像你一樣的傻孩子,莽莽撞撞地找到了皇家秘辛。雖然我留了五條訓誡,要讓後世對我的同胞好一點,但迷信君權神授的皇家,總會有那麼幾個沒人性的存在。我將五條訓誡附在後面,若你面對的這位皇帝意圖對你不利,你可以用這五條訓誡與他周旋一二。
密室之中有三個錦囊是留給你的,裡面是用摩斯密碼轉換英文字母再轉換漢語拼音寫的,留給我的孩子們的密碼本上沒有,所以他們看到也解不出來。如果皇帝沒給你錦囊,或是要求你當面解開也無妨,那上面只是我與兩位朋友的約定,我那兩位朋友分別在藥仙谷和玄墟山,你若有事可以去那兩處找他們的後人,不必帶上錦囊,只需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便可。其實我真正想告訴你的是,我在宮中做了三條密道,後苑金明池旁金明亭下,勤政殿院落中石雕影壁下,西華門城牆之中夾層。這三處都有暗道直通宮外,若你遇到危險,可透過密道逃出皇宮。宮外廣闊天地,還有其他國家,總有你棲身之地。
對了,前世我叫夏媂,仲淵二字分別取自我父母的名字。我把那個世界的痕跡帶到了這個時代,如果日後時間線收束,或許會有史學家和考古學家對我進行研究,所以我還是要留下真名。
最後,順應時代,盡力自由,願你這一世活得自在快活。」
自從知道太祖皇帝是他的同胞之後,許箐曾無數次幻想過前輩是何等風貌,卻從未想過,開國皇帝是她而不是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昨晚就是因為看到了這些內容,許箐才想出了全身而退的方法。天家心中有敬畏,他所說的諸如“尾大不掉”之類的評價也切合實際。天家對許箐的態度是複雜的,他怕秘密洩露,也怕太|祖留下的祖訓真的應驗,他知道許箐與自己祖輩有淵源後既敬畏又懷疑,所以才會反複拉扯試探。如今天家以一方徽墨承認了言清的幕僚身份,便是給這場風波畫上了句號。思來想去,確定無礙之後,許箐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這一下,便覺饑腸轆轆。他開啟房門想去尋些吃食,這一次在門口候著的卻是張培。
“言公子。”張培行禮請安。
“怎的連你也改了口?”許箐問道,“等了多久了?”
“午後方到。”張培說,“太子殿下命在下送來吃食和冰塊。”
許箐:“倒是累你親自跑這一趟了。勞煩你同太子說,我並無大礙,今兒補足了覺,明日晨起照常入東宮。”
“是。”張培躬身,又道,“今日朝會之上,天家已下了旨意,自今日後,諸節慶典皆由太子殿下押班,天家每五日臨勤政殿一次,其餘政令皆交由太子處置。”
許箐輕輕點頭,道:“我知道了,勞煩張先生跑這一趟。”
“言公子若無別的吩咐,小人就先回宮去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