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允回答:“最多五日。”
天家頷首:“五日後正是朝會日。祌兒回去後將今日即墨允所上奏疏仔細看過,五日之後朝會上議事。”
“是。”太子恭敬領旨。
赤霄院自建立以來上的第一道奏疏直指蜀中官員以權謀私,販賣私鹽。且奏疏之中並非懷疑,而是已掌握了確鑿證據,人證口供俱全,所有人證都已秘密進京,隨時可提審問訊。
一時間,朝堂嘩然。無人知曉即墨允何時查到的,甚至都無人知道他曾出過京城。近百位人證進入赤霄院,竟無一人有所察覺。各世家高門包括皇城司在內的暗哨密探全部失靈,在即墨允上奏之前,沒有絲毫風聲外漏。
各懷心思的朝臣們有意無意地往赤霄院去,卻見赤霄院大門緊閉,那將天家登極前名諱封號相結合的“赤霄”二字高懸在門楣之上,頗為紮眼,雖門口並無人值守,但仍是無一官員敢上前叩門。然而此時在赤霄院內,即墨允卻正在與太子和許箐一起對坐說話,全然不似外間揣測的那般嚴謹端莊。
太子問:“阿清,你那信中究竟是寫了什麼,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原本也是要告訴你的。”許箐說,“我只是將這鹽稅之事與他分析清楚。”
“你快詳細同我說說。”太子道。
許箐:“我且問你,仲淵律規定,私自販賣國朝禁榷之物是重罪,為什麼還有人願意冒著砍頭的危險去販賣私鹽?”
太子回答:“心存僥幸,不懂律法,或者是為了利。”
許箐道:“只一個‘利’字就足夠了。一成利會使人心動,兩成利會使人活躍,五成利會使人鋌而走險,若一件事有十成利,踐踏法律也並非不可,若是無本萬利之事,即便會被五馬分屍也會有人去做。而私賣官鹽正是如此。鹽場是官家的,做活的勞力吃的是官家發的糧,這些官員只要手中有筆,能簽文書,就能拿到錢,更有甚者連文書都不用寫,只坐在官衙之中,錢就進入了自己的口袋,這對他們來說是何等輕松之事?而且賣私鹽可謀求暴利,這暴利源自百姓離不開鹽而官鹽售價過高。我讓你同天家說,此事根本在於民生,便是這個道理。蜀中有自産井鹽,去年潼川路官鹽為兩百文一斤,私鹽卻只要七十文一斤。這樣的價差,於百姓而言,無論家中貧富,怕是都會去買私鹽。”
即墨允叼著一塊糕點含糊問道:“為何相差這麼多?”
許箐:“因為這一斤兩百文的官鹽價格之中,有一百一十文是稅錢。”
即墨允驚訝道:“鹽稅竟如此之高?”
太子頷首:“正是。鹽稅是國朝稅收之重,所以天家在得知有人販賣私鹽時才會盛怒。”
許箐搖頭:“非也。天家一直都知道有人販賣私鹽,只是他沒料到如今私鹽已泛濫至這般地步。每一斤鹽有一百一十文稅錢,這次查實的從官方鹽場流出的鹽有一百萬斤之多,即便這一百萬斤鹽只售出一半,稅錢也足有五萬餘緡。更何況蜀中各地還有不少自産井鹽,那些井鹽流入市場,對官鹽的銷量更是沖擊。這只是蜀中一地,所産出的鹽也只是全國鹽量的一成。既然蜀中有私鹽,兩江兩淮之地肯定會有,河東河西兩路自然也會有,且只會更多。”
太子在心中略算了算,說道:“當真是一筆鉅款。若鹽稅按照標準上交,或許去年底殿前會議時幾位相公就不必那般針鋒相對了。一年的稅收只鹽稅一項就少十幾萬甚至幾十萬緡。三司就算人人是三頭六臂,怕也是無法變出這麼多錢來。”
許箐點頭:“是了。重利之下必有人鋌而走險。”
太子又問:“你只與天家說了這些?”
“自然還有解決方法。”許箐喝了口茶,道,“我讓天家降低鹽稅比例。”
即墨允:“可即便官鹽再降,也不可能低得過私鹽的價格。”
“沒錯。實際上官鹽本就不該與私鹽比價。”許箐說,“我只是給了天家幾種提純精鹽的方式。官鹽降低稅率,對應的價格就會下降,但經過提純後的精鹽口感不再苦澀。對百姓來說,官鹽降價,品質提升,整體是向好的。只要朝廷將提純精鹽的方法壟斷,那麼私鹽的品質就永遠追趕不上官鹽。用這種方法可以暫時遏制住私鹽泛濫的趨勢,待稅收穩定,國庫充盈之後再逐步少量地放開民辦官收,做到與民同富。”
太子聽完後心中暗暗驚嘆,難怪天家發出了那樣的感慨,自己當初尋來言清,當真是尋到了寶!
“此事後果會如何?”太子問。
即墨允看向許箐:“那要問他,我只負責查案。”
許箐淡然說道:“此事到何時收尾,要看天家打算查到哪裡收手。”
太子愣了愣,說:“我覺得天家這回下了狠心。”
“下狠心能到何種程度?”即墨允問,“難道真要把自己兒子也關進牢裡?”
“你啊,你當真不懂。”太子道,“鹽是國朝禁榷之物,販賣私鹽超過三斤便等同謀逆,這次查實的蜀中官員販賣的私鹽足有百萬斤之巨,便是梟首腰斬都不為過。”
許箐:“不過依我看,天家大概只會將此事停在四品官員以下。”
“為何?”即墨允問。
“殺雞儆猴即可,若真的趕盡殺絕,便會引起動蕩了。”許箐隨意糊弄道,又看向即墨允說,“而且你這第一道奏疏就有如此大的力量,風頭過盛,對你日後行事也無好處。”
“我不怕。”即墨允說,“那些人本就有錯,若不想被查,那便不要做錯事。”
“話雖如此,但又有誰能真正做到一生無錯呢?”許箐長嘆一聲,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