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燕辭毫無反應,阿盤提高了一點音量:“大哥哥?”
秋燕辭從漫漫的思緒裡突然回過神來,彌漫在周圍似有若無的哀傷轉眼消散於無形,他低頭看著阿盤,笑道:“去前面走走?”
“嗯。”阿盤緊跟在秋燕辭的身後,向著燈火通明的鬧市走去。
通向鬧市的小路人煙稀疏,只有鳴蟲發出幽寂的叫聲。晚風甚是愜意,秋燕辭的發絲隨風輕輕飛揚,腦袋也變得清明不少。
秋燕辭問道:“阿盤,那件事情現在進展得怎麼樣了?”
阿盤本來只是默默地在後面走著,腦子裡想的是剛才弟弟妹妹們幸福的笑臉。秋燕辭一開口,他愣了一下:“啊?”隨後又突然反應過來秋燕辭問他的話,連忙道:“啊!那……那個……還沒……”
秋燕辭本來也沒覺得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並沒有太過失望,反倒是阿盤,支支吾吾地低頭小聲道:“大哥哥,對不起,我們太沒用了!”
秋燕辭失聲笑道:“你們沒有對不起我呀,道歉做什麼?在茫茫人海裡找一個不知道是誰的人,不可能那麼容易的,你們要比我有用多了,不然我也不會拜託你們呀!”
阿盤咬了咬嘴唇,那神情簡直要哭出來了。片刻之後,他仰起頭看著他,眼中是閃爍的水光:“大哥哥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到她的,相信我們!”
秋燕辭揉了揉他的頭:“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們啊!”
接近鬧市,人聲漸漸鼎沸起來,一盞盞散發著昏黃亮光的燈籠點綴著街道,連成一片,將黑暗驅散出這片喧囂繁華。即便是入了夜,街上行人也依舊沒有減少,他們大多是出來尋歡作樂的,小販的吆喝聲和行人的說話聲交織在一起,熱鬧之景絲毫不輸白天。
阿盤很少在晚上的時候到這邊來。弟弟妹妹們還小,身體正處在發育的階段,晚上一般都是早早就睡下了,但出於孩子對於繁華之地的嚮往和愛玩的天性,他們一直都很想到這邊來,哪怕只是看看。
有一次阿盤禁不住孩子們的央求,勉強同意他們到這邊來玩玩,大家高興的像過年一樣,喜氣洋洋地跑去玩了。阿盤怕他們被人群沖散,讓團團和小球分別帶著幾個人,千萬不能離身邊太遠。
阿盤自己也帶著三個孩子,在街上隨便轉悠。三個孩子都不到十歲,滿懷激動地跑來跑去,走走這兒看看那兒,恨不得今晚就一直在這裡瘋下去了。
阿盤自己也挺高興的,這麼多年來,所有值得讓人興奮的事和物彷彿都被歲月攪成碎片,卑微得只能終日與骯髒寒冷和謾罵嘲諷為伍,幾度從危險甚至死亡的邊緣掙紮,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他只能日複一日地忍受著白眼,機械地跪在地上行乞,盡量填飽肚子,努力讓自己知道自己一直還活著。因此直到那時他才發現,只是像普通人一樣逛逛夜市,竟會覺得如此幸福。雖然街上的行人依然用嫌棄的眼神看著他們,甚至是遠遠的躲開他們,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幾個孩子圍在吹糖人的小攤面前,眼睛直放光。小販們怒氣沖沖地轟著他們:“滾開滾開!小要飯的滾一邊兒去!沒錢別擋著我做生意!一身晦氣!”
阿盤看著孩子們垂頭喪氣委屈巴巴地離開糖人攤子,他攥了攥幹癟的錢袋,咬咬牙掏出了幾文錢。他沖到攤子邊,趁小販還沒有發火,把攥著錢的手伸在他面前一攤:“一個糖人。”
孩子們緊緊抱住阿盤,笑聲宛如遇見了世界上最好的事。然而一個小孩剛剛接過來,還沒寶貝多久,就見團團慌慌張張地從遠處跑來,一邊跑一邊喊:“盤子哥……盤子哥!快……出事了!”
阿盤臉色一變,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團團跑到跟前,手扶著膝蓋,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柳……柳泥巷口……小雪……小雪……小雪讓人給……哎!我……我還沒……沒說完呢!”
阿盤早就跑得老遠:“看好他們幾個!”
等阿盤到的柳泥巷口的時候,小球正抱著小雪,茫然無措地坐在地上,空洞的眼神沒有一絲光芒。直到看見阿盤,他才顫抖著雙唇,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阿盤……小雪她……”
一瞬間,阿盤的大腦一片空白。小雪怎麼了?為什麼一動不動?為什麼滿頭是血?他有一肚子的疑問無法問出口,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什麼也說不出,難受到想發狂。他幾乎邁不動步子,一寸一寸地挪到了他們身前。其餘孩子們都圍在小雪旁邊,哭聲在黑夜裡飄蕩,讓人肝腸寸斷。
阿盤蹲下來,看見小雪緊閉的雙眼,突然發瘋了一般,一把將她背起,拔足狂奔,用盡全身力氣去敲打醫館的門,一扇又一扇,一遍又一遍。然而到最後,也沒有一扇緊閉的門開啟,甚至連一絲光都沒有從門縫裡洩出來,那是小雪活下去的光,是阿盤得到救贖的光。
小雪死了。被人用石塊砸在腦袋上死的。糖人也不見了,被人撞掉在地上,踩扁了。從此以後,阿盤再也沒有在晚上去過鬧市了。
誰都不再去了。
卑微的人,永遠不配擁有隨心活著的權利。阿盤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