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抑著好奇心,聽著楚錦慢慢回顧著過往。
“十二歲那年,你傷了腳,卻還是去井裡救貓,我答應你用繩子拉你上去,卻暈倒在井邊,讓你帶著傷在井下困了一下午,這件事,是我算計你。對不起。”
楚瑜微微一愣,沒想到楚錦說起這件事。
這件事她記得。十二歲那年,她初回華京,見到這瓷人一般的妹妹,甚是喜愛。楚錦身子骨差,謝韻不讓她養貓,於是楚錦就在後院,偷偷養了一隻小貓。
有一日小貓落水,楚錦就哭著來求她救貓,那時候她腳上帶著傷,卻還是下井去幫她救貓。楚錦說好在上面給她遞繩子,卻暈倒在了井邊,然後那楚瑜就在井下突出的岩石上蹲著,用身體溫暖著那貓兒,楚錦暈了多久,楚瑜抱著那貓蜷縮在井下多久。
等後來她被楚臨陽最先發現,救起來的時候腳上傷口別泡太久發了膿,當天晚上就發了高燒。
她向來身體好,那一次嚇壞了家裡人,連向來疼愛楚錦的謝韻,都忍不住對楚錦發了火。
這樣遙遠的事情,隔著兩輩子想起來,楚瑜也沒覺得難過,甚至因少年時那份天真,忍不住有了笑意。
她揚起笑容,滿不在意道:“啊,我知道。”
楚錦猛地一震,她頓住腳步,抬頭看她,神色莫測。
楚瑜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小時候的事來,她甚至忍不住有些孩子氣的抓了抓頭發:“就,那隻貓嘛。其實是我練武時候不小心用石頭打到它的腿,所以它掉下井就沒能爬上來。你來找我時候我心虛,也沒敢和你說它那腿是我做的。”
楚錦沒說話,她張了張口,一句話說不出口。
她怎麼能告訴楚瑜,那隻貓是她放下去的,不是貓自己摔下去的?
楚瑜沒注意到她神色,還像小時候一樣,有那麼些傻氣道:“我知道你氣這件事,所以故意裝暈不拉我上來。暈不暈呼吸都是不一樣的,我上來時候就聽出來了。”
“那你為什麼當初不直接告訴父母呢?”
楚錦故作冷靜,捏著拳頭。楚瑜回想著過往,心裡竟是覺得有那麼幾分暖意:“本來是想的,結果我被抬到床上的時候,我看見你在一旁怕得哭,一直問我我會不會死,我就覺得,算了。”
“這對我來說,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楚瑜靠在長柱子上,語調裡帶了那麼幾分無奈:“我要是告訴家裡人,按照家裡的脾氣,父親除了上軍棍就是上竹條,母親罵人傷人又沒重點,哥哥就更算了,他能把你當我打,你這身子骨,受不起。”
楚瑜說著,思緒忍不住遠了去。
其實年少的自己和楚錦,也並不是那麼壞的關系。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後來的呢?
如果說楚臨陽死之前,楚錦做的一切是為了自己富貴榮華,楚臨陽死之後,楚錦嫁給顧楚生之後,那鋪天蓋地的,簡直是恨了。
楚錦看著站在長廊上,眼中有回憶之色的楚瑜。她覺得有什麼翻湧在她喉間。
楚瑜偏了偏頭看楚錦,她比楚錦高出半個頭去,楚錦瘦弱,站在她身邊,看上去讓人覺得柔弱又憐惜。
她眉眼間還有少年氣,並不全是楚瑜死去時,那精緻又惡毒的女人。楚瑜靜靜看著她,一時之間竟也覺得,其實並沒有那麼恨的。
年少的楚錦也會偷偷養貓,也會哭著問她會不會死。
人的成長都是一步一步,哪有人真的就從一開始,就壞成這樣?
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
楚瑜靜靜看著面前捏著拳頭,紅著眼的姑娘。她抿了抿唇,終於是伸出手,將楚錦擁入了懷裡。
“阿錦,”她抱著她,像年少時一樣,溫和開口:“你該多出去看看。這世間有大好山河,你不該拘於這宅院寸土。你會發現所謂財富不過過眼雲煙,所謂男人的一時愛慕不過晨間露珠,所謂女子的名聲、後宅的心機,那都是在消耗你的生命和美麗。你本來是個特別特別好的姑娘,”
楚瑜說著,楚錦捏著拳頭,睜著眼睛,眼淚簌簌而落。楚瑜感受著肩頭被眼淚打濕,她擁緊她一些,嘆息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可是阿錦,你該找回你自己。別被這世間的陰暗、恐懼、絕望、痛苦種種,去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可能你不懂我今天在說什麼,但這也是我作為姐姐,想給你的最好的東西。你把我當家人,我就把你當家人。你若把我當仇人,阿錦,”楚瑜嘆息出聲:“我也從不是個讓人欺辱的人,你可明白?”
“我沒有,”楚錦咬牙開口:“想欺辱你。”
“我知道,”楚瑜溫和了聲音,放開她,靜靜看著她,重複道:“我知道。”
楚錦抬眼迎向她的目光,牙齒微微顫抖。
“我只是……”
只是什麼?
她說不出口,過往翻滾上來,從十二歲那年,對楚臨陽那句“憑什麼”,就成為了她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