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男人都活得比較粗糙,一向不在意這些。以前出門在外的那些日子裡,好幾個人擠一張通鋪,也是相安無事的。可是,這次的同床物件,就是我的物件。
我瞄了眼悶油瓶,心說這就很尷尬了。
自從我們確認關系以來,沒有一個晚上是在正常的臥室裡度過的,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突然出現,並且亟待解決。所以,今晚應該是第一次嘗試。床這種東西,私密性很強,含義微妙,意蘊無窮,也是一個親密的標準,放之四海而皆準。
我洗漱完畢後,把小滿哥攆進書房,自己回到臥室身子一翻就上了床,隨意地拉了下被子,規規矩矩地閉眼睡覺。
畢竟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養精蓄銳才是上上策。可是,悶油瓶在我身邊躺下以後,入睡就成了世上最困難的事情。明明我一動不動地躺了很久,大腦依舊那般興奮。我在心裡無力地暗嘆一口氣,然後動了動身子,換一個睡姿。
重複了幾次後,我毅然起身,去廁所放水。回來後,繼續這個來回反複的過程。終於,有了一點睏意,疲憊感升起。就在我感到輕松之時,悶油瓶那邊又有了情況。
那種意識層面的變化對我影響很大,即使兩個人都閉著眼,我仍是知道,他沒有睡著。難道今夜註定無人入眠?我想了想,權衡過後,決定主動緩和一下氣氛。我狀似不經意道:“那個黑瞎子,你見過他的眼睛嗎,什麼樣子?”
“沒有。”悶油瓶開口道:“他的眼疾,不是一般的疾病。”
話題立刻冷場了,事實上我關心的又不是黑瞎子的死活。我搜腸刮肚試圖開啟一個新話題,最後發現,夜談也是門技術,沒那麼簡單的。那麼多年,我習慣了一個人睡一張床,今天要與枕邊的另一個人談論些簡短的事,在夜深人靜之時靠著一句句絮叨入睡,實在是種新鮮的體驗。不過我的物件是悶油瓶,只能由我來絮絮叨叨了。
閉著眼睛說話,也不需要擔心自己得不到回答。因為我知道,只要我說了,黑暗中一定會響起一個聲音。
我道:“姓齊,但應該和九門沒有關系……”悶油瓶嗯一聲作為回答,我來了興致,伸手拿來床頭櫃上的手機,想上網搜搜看,這個齊姓的背後會不會隱匿了一個盛極一時的貴族。
回車之後,出現了一堆眼花繚亂的不相關內容,我跳轉了幾個頁面,都找不到歷史的正解。看來,黑瞎子的血統沒有我想象中那麼高貴,或許他的祖先僅是單純的入伍當兵,也猶未可知。我放下手機,躺回床上,只勉強想到一個齊齊哈爾,就問:“少數民族的話,漢姓姓齊,那原本叫什麼?”
悶油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道:“什麼時候睡?”
我一下子被戳穿,睜開眼,惱羞道:“別笑話我,小哥你不也沒睡著?”
我這才看到,悶油瓶一直在看著我,那雙眼睛好像映著一絲光,在黑暗的環境裡尤為顯眼。我忽然發現,我之所以能察覺到他的情緒,不是因為面部表情,也不是從他語氣裡聽出了揶揄,而是一種精神感知。也就是說,不用刻意去探究,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全程自動化,簡直是質的飛躍。
這種能力似乎有著很大的成長空間。最初在廣西,我連黃巖的偽裝都不能識破,但現在,我可以在人群中一下識別出他異常的情緒。我不由得好奇,最終的境界會是什麼模樣?肯定不限於人際溝通那麼簡單。
我開了小差,沒注意到悶油瓶向我靠近。他這家夥搞了個出其不意,很輕地吻了下來,又很快撤離,躺了回去。我回神再一看,悶油瓶已經閉眼了。我的腦海裡,只有吻下來一刻的那雙眼睛,還有印在嘴唇上的觸感。
莫非這是晚安吻?小資情調我懂得不多,但也知道晚安吻應該親在額頭上。悶油瓶好像弄錯了?我當然明白,他是想緩解一下我對於同床共枕的緊張,讓我老實睡覺。一來二去的,那種尷尬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親在哪個部位不重要了,反正奏效就行。
這一夜睡得踏實,以至於第二天早起也不覺得累。小滿哥在書房裡睡著,我把門鎖好以防它亂跑。提著大白狗腿,就和悶油瓶摸黑出了門。
天色未亮,街上是一片混沌的陰沉,我們駛離市區後,沿著市郊公路往外開。小花的這輛車兼具運動型和旅遊型,視野開闊,我們行駛在郊區,反倒有種遠足郊遊的錯覺。
天亮後我關掉了遠光燈,放慢車速,接近霍老太太的那棟房屋。那是一個十分私人的建築,我不清楚是否違章,但對霍家來說,在郊區拿下地皮建個房子,小菜一碟的事情。我把車停在了山岡的另一側,和悶油瓶走路悄悄繞過去。
在大門口,果真守著幾個人,旁門和窗戶也不例外。這房子是如法炮製的古建築風格,琉璃瓦的屋頂,繪了丹青的朱柱,底下再託一個磚石臺,從頭到腳全是大手筆。不出意外的話,內部也應該是棟樑架構。
這種房子中大多適合觀賞,防不了賊。我對悶油瓶做了個向上的手勢,隨後我倆爬到小山的上坡,藏在林中向下俯視,看到屋的,霍害們離京前佈下的看守,全天輪值不間斷。我裡外看了一圈,沒找到黃巖,想來他不幹這種看守的體力活。
如果只是這樣的防守線,像小花那樣的可以從屋頂進入,只是不能驚擾地面上的人,上房揭瓦和屋頂打鬥都必須悄無聲息。難度其實不算太大,但小花可能還要面臨一個面子和尊嚴的風險性問題。解家現任家主,去霍家前任家主的屋子裡當樑上君子,我暗笑著想道,一旦傳開,名聲不保。
我倆沒有這樣的負擔。我以前在北京闖過天大的禍,小三爺的名聲掉入谷底,老子無所謂。
悶油瓶的辦事效率很高,單論幹架這方面,我還沒認識過比他牛逼的人。他借樹蔭的掩蓋一路摸到屋頂,無聲地解決掉了上面幾個人,在瓦片上閃轉挪移,不發出一絲聲響。霍害的那一幫手下體格普通,就像是給他拿來熱身用的。
他轉身,遙遙地看著我,不知怎的,我忽然覺得那似乎是一副求表揚的樣子,沖他豎了個大拇指。悶油瓶自然沒那麼幼稚,他在問我要不要一起下去。我看了眼屋頂,估量了下距離,然後很有自知之明地搖搖頭。
我自認為身手沒那麼靈巧,如果走在瓦片上踩出聲音,在幽靜的郊區中十分容易暴露自己。我留在這兒,一來不會冒險,二來幫他盯梢,三來,我倆不用任何裝置也能隨時知曉對方的情況。
我舉起手中的狗腿刀向他晃了晃,意思是你要不要。悶油瓶搖頭,接著揭開瓦片,赤手空拳潛入屋中。我尋思著,有時間一定得回杭州一趟,把黑金刀還給他。少了一把趁手的兵器,難不成以後我們倆共用狗腿嗎?那多不好意思,又不是連體嬰兒。
秀秀昨天曾提過,她奶奶有一間收藏室,專門用以古玩陳列。霍老太太去世後,物品已經清空,但陳列架還卡在牆上。暗道的入口,就在架下的地板表面。秀秀說進屋後沒多久就能發現,對悶油瓶來講很容易。
也許是因為,以前被陳列品蓋住了,清理物品後才露出端倪。那間陳列室的存在,恐怕是霍老太太故意為之。這麼說來,她晚年之所以不肯與子女搬進市區,難道是為了守護屋子裡的秘密?
悶油瓶進屋有一會兒了,屋外的人沒有發覺他。與其說我們要防著活人,不如說要防著屋子裡的古怪。雖然秀秀的敘述中沒有起屍,彷彿那具古屍不會造成任何威脅,但我仍然擔心悶油瓶會遇到什麼狀況。
我靠著精神上彼此的維系,才能知道他那邊尚且正常。倘若真出了事,我就不得不帶刀出場,驚擾那一圈看守人了。所以我右手握著狗腿,背倚在樹幹上,緊緊注視著那屋子。
屋前忽然傳來人聲,安靜的四周一下變得熱鬧,好像來了其他人。我離得遠,聽不清,心裡幹著急,不過悶油瓶他應該聽得比我清楚,也有能力自保。我盯著屋。
屋前的人不知在說些什麼,就連那些旁門的看守都變得心不在焉,探頭探腦的,也想溜到前面。悶油瓶終於翻了上來,我看到他在琉璃頂上站定,但沒有過來的意思,彷彿正在往下觀察,竟也不怕暴露了他自己。
我的心懸在嗓子口,噗通噗通地跳。他只看了片刻工夫,便轉身趕回來。我小聲問道:“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