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果就這麼走了,他醒過來之後會不會再尋死啊?”
張曉望著黑暗中許天青那張蒼白如紙的臉,昏睡中依然緊緊皺著的眉頭,想到許天青剛才近乎瘋狂的哭嚎、嘶吼,張曉深嘆一聲,心裡既替因他而死、甚至為他差點魂飛魄散的夜心不忿;但看著他此時此刻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又繞不開心裡的於心不忍。
被江辰和季帆一左一右架回床上的許天青,面色慘白幾乎毫無血色,眉頭狠狠的皺著,一刻也不曾鬆開。要不是離凡替他把了脈說只是太過虛弱昏睡了過去,不需要叫醫生,張曉早就喊醫生過來了。
“他不會!”已經走到病房門外的季帆突然停住腳,轉身,斬釘截鐵的答道。
“為什麼?”
沒想到季帆會突然口出此言,不止是張曉,連離凡和離默都覺得有些吃驚。以季帆的性子,除了江辰,這世上幾乎就很少有能夠讓他真心實意動容的。而對於許天青和他的故事,自始至終,他更是一語不發,只沉默的站在一旁。誰都沒想到,最快出聲回答張曉的,竟然會是他。
“因為,那個他抱歉到了極點的女人,希望他活著。雖然,這‘生’,會比‘死’還要痛苦。可他,一定會活著。因為他知道,這條命,是那個女人拼盡了最後的所有,為他留下的最後一份留念。她的愛,對於以後的許天青來說,或許更是一種懲罰吧。”
“懲罰?”
聽到這裡,張曉有些不懂了。夜心為了救他,拼命求自己不說,甚至為了保護他不惜化身厲鬼。最後,在浮塵的巨大威壓之下,那一步步拼盡全力走向許天青的樣子,讓張曉此時回想起來仍舊心緒難平。
她那樣愛他,愛到即使記憶早已碎裂成片,仍舊一心一意只想著他。愛到哪怕魂飛魄散也要說出那句‘沒關係’。愛到為他付出所有,向他傾盡一切,最後淪落的不得好死,卻依舊不恨、不怨、不悔。這樣深沉到難以言喻的愛,怎麼會是懲罰?
“曾經有人,願意毫無條件的與他依偎在寒風裡,彼此取暖、相互慰藉。但如今,那個曾經一心為他喜、為他憂、為他傷、為他痛的人,徹底消失了。以後,他的世界裡只剩下漫長無邊的冬夜,只有孤獨和寒冷。這樣的懲罰,可要比死重太多了。”
季帆說著,轉過身不再看許天青,拉著離默的手緩步離開。誰都沒有發現,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瞥過江辰時的眼眸中,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炙熱和壓抑。
“她是他的家,是他心的歸宿。如今家沒了,心,就沒了能夠停靠的地方。忙忙大海上只剩下漆黑一片的孤獨恐懼,再沒有那盞為他而亮的燈塔,再沒有可以容他躲避風雨的海港,他只能孤獨的在洶湧的海浪裡隨著浪潮上下顛簸,飽受著隨時隨地被海浪吞噬的恐懼。他找不到救贖的出口,也看不到風暴平息的曙光。他就像個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努力想要躲開人類的瞎子,這輩子,都躲不開他最恐懼的東西孤獨。”
鬧騰夠了的李巖拉起劉元的手背,放到唇邊輕柔的摩挲著。抬頭看向正笑意盈盈、滿眼大地星辰的劉元,柔柔的、淺淺的笑著,自心湖中,散出一道道名叫幸福的波紋來。
‘元兒,你的來世我不知道有沒有可以參與的幸運,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願意放棄與你的今生。幸好!我們,都還來得及!’
看著床上那個即使昏迷不醒,眼角的淚珠卻依舊滾落不停的許天青,張曉明白他的愧悔、瞭解他的內疚,也清楚的悲傷。也正是因為清楚,所以,才會明白他此時此刻的絕望和無助。
“他這一生,難道就要這樣一直生活在這種痛苦之中嗎?夜心一心期盼的,並不是他的內疚和自責,而是讓他忘了自己,忘了過去,好好活著呀!!她要的,自始至終,都是他的幸福啊!可如果活著,卻成了一種折磨,那這樣的‘活著’,又是為了什麼呢?”
“這世上,有一種苦,叫生不如死;有一種痛,是求死不能。那,許才是絕望的一種極致吧。而他,現在就活在那種極致的絕望裡,只要活著,就得一直承受。可他,連選擇死的權力,都沒有!這,便是債。情債難償,世間,最難的便是情,情之債,哪有那麼容易還的?”
看著離凡她們健步離開的背影,張曉深嘆一聲,終於還是緩步踏出了房門。最後看了眼黑暗中那張慘白緊皺的臉,張曉緩緩關上房門。就在黑暗徹底籠罩房間之間,床上一直一動不動的許天青突然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望著眼前黑漆漆的房頂,乾澀的喉結上下浮動著:
“我有個故事,你,想聽嗎?”
聲音很輕,沙啞的、沉悶的。可即便如此,還是在房間只剩下最後一絲光暈的瞬間,讓門外的張曉聽見了。
吱~呀~
緩緩被推開的房門,帶著屋外刺目的燈光,一併照了進來。許天青舉起手擋住眼睛,看著那個看不到臉的嬌小身影一步一步、帶著一身的光亮,緩步的、堅定的,走向自己。帶著一臉欣喜的笑意,在這漆黑如墨的夜裡,攜帶進滿身暖陽:
“你醒啦!”
“嗯!”虛弱的還以一個禮貌的生澀笑意,許天青指了指身旁的凳子,示意張曉坐下。
“謝謝你,願意留下來,聽我說完這個故事!”
“故事,總得要有人聽,才能算是‘故事’,否則,那就只是一堆沒用的文字而已!你說呢?很巧,我很喜歡聽別人的故事!”
張曉笑的輕鬆燦爛,連帶著許天青也稍稍放鬆了一絲絲情緒,眼睛微眯著,看向根本無法看清的窗外,思緒,隨著那一室的燈光,飛到了當初兩個人相依相偎相守的日子。
“那時候,我們很窮。就算拿出一大半的工資,也只夠勉強租一間地下室單間。房間很小,常年都是潮溼溼的……”
嘶啞低沉的男聲,踩著一道昏黃,輕輕迴盪在寂靜無聲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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