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陳王在府上,便收到了周揚靈的投誠——且讓殿下等一等,江南再往下的糧食,她有些名氣,或許可助殿下。
劉俶疑惑周子波哪來的名氣,他並不知周揚靈說的是名士周潭的名氣,並不知周揚靈要借她父親的東風……只是周郎雪中送炭,坐在書房中,劉俶握著信紙,心中熨帖,猛站起來:“他他、他親、親、親自送的?!”
劉俶:“我我我沒求他!他親自、親自送我?”
下屬已習慣了公子一激動就口吃的毛病:“是,周郎親自來府上找殿下,殿下當時不在,周郎留了信便走了。”
關上門,跌坐而下。屋中門窗緊閉,怔忡坐在書房中許久許久,陳王殿下手按住額頭。想到那溫潤如玉、進退有度的美少年,想到那少年立在風口、與他拂袖作揖,想到那人的眉眼、清瘦,甚至是想到她喊自己時略帶無奈的“公子”聲音……雙手顫抖,劉俶目中潮熱,近乎落淚——
周郎之顧,三生有幸。
……他一有時間就尋藉口去找周郎,幫周郎做事,給周郎安排人手,總算換得周郎一顧。
周郎一顧,已甘之如飴,知自己的善心沒有被辜負。
……那他還求什麼呢?
他自願這樣沉默不語,一路助下去。周郎要名,他給;周郎要勢,他也借。他不能毀了周郎的前程,他只是……想與周郎做朋友。
比他和陸三郎還要好的朋友。
目的性強的人總是這樣,想要交好一人,便千百倍地投其所好。劉俶心有丘壑,當他下定決心要讓周郎把自己當做至交時,心中已經湧起了無數計劃。
可惜這一次計劃,從頭就走偏了。
怪周揚靈偽裝得太好,又及時和她的父親串通。劉俶始終不知自己愛慕的人,非是男郎,而是女嬌娥。
……
時非太平之時,人人有自己的籌謀。建業人心不穩,不穩的要素,一點點向陸二郎夢中那樣傾斜而去。陸二郎雖政治嗅覺不敏,沒有立刻察覺出這些因素可能導致的結果,然同樣因他的誤打誤撞,他改變了許多軌跡。改變了的軌跡,和本該發生的軌跡相撞,讓事情一點點拉離陸二郎所做的那個夢。
例如在南陽,此時,原本羅令妤不該在。
羅令妤不在的話,南陽範氏範四郎的央求,就會一點用都沒有。
但眼下是有用的。
範家投誠,不願得罪新任刺史,範君滿口答應範氏要退了自家和羅家的親事。一個羅令妤而已,範君本就不喜。當初要明媒正娶,不過是看在範四郎喜歡。既然此女不給範君面子,懷了旁的郎君孩兒,親事退便退了。
範清辰卻跪在父親的房舍外,連跪數日。
滴水未沾,直挺挺地一直跪著。暈過去後,疾醫來餵了幾口藥。醒來後,範清辰不顧眾人勸阻,再次跪到了父親房門來。他一聲不吭,但他的訴求,這邊無人不知。支援範清辰的人並不多,但在範清辰這樣跪了半個月、幾乎要死的時候,範清辰的母親再忍受不住了。
範母泣淚,訴與夫君:“我知你不喜羅娘子,我也不喜。然以我之見,四郎再這樣下去,便要死了。他這樣喜愛那女郎,我們竟真不成全他?寧可失去了四郎,夫君也不讓他娶妻?”
在自家門中,說話不怕被外人聽到,範君怒極,恨聲:“婦人之見!四郎就是被你慣壞了!你知道什麼,那個羅娘子懷了旁人家的孩兒……我範氏豈能讓這種女子過門?”
範母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但是餘光看到門外兒子仍跪著的身影,她的心又軟了。範母道:“四郎如此對她,她寧可懷了旁的郎君孩兒,也不嫁給四郎。此女可恨!但是我兒快死了……便是她懷了旁人家的孩兒,範氏為她養了又何妨?總不能逼死四郎吧?”
範清辰在家中排名第四,他前面三個哥哥,他是嫡系最小的郎君。自幼得父母寵愛,惹出他一身頑固脾氣。孩子寵壞了,長大了,好似也拿他沒辦法。
難道真的要將他逼死麼?
在範清辰再一次暈過去、醒來的時候,他氣息奄奄地窩在病榻上,竟見到父親高大的身影。他父親親自來看他,沉默著。範清辰掙紮想喊“父親”,但他現在連開口都發不出聲。昏黃燈火下,範君望著幼子枯槁瘦削的面容,心中不覺湧上酸楚感。
範君沉聲:“你便是非她不可?”
範清辰眸子極亮,面頰餓得瘦削,襯得他眼睛大得嚇人。原本風采卓然的郎君,短短半月,將自己折磨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然而面對龐大的家族,若是沒有這樣冥頑不靈、抗爭到底的架勢,又能如何?
範君:“你可知建業陸家三郎要娶她,才催著我們這邊退親?哪怕我範氏拖著不退親,只要陸三郎盯著一日,你也娶不到她……範家不可能為了你,和陸家決裂,和陸家開戰。陸三郎將你逼到了這個境界,你能走的路不多了。範家不能支援你和陸家為敵,所以你若是非羅氏女不可,也只是你個人的事,和範家無關。”
範清辰眸子亮起,他由僕從攙扶著,在床榻上重重給父親磕頭——範家不阻攔,已是萬幸!
範君看兒子如此,更是心酸。沉默了半晌,範君還是告訴了範清辰一個訊息:“半個月前,羅氏女其實已經回到了南陽。”
範清辰猛地抬頭。
但他父親手壓在他肩上,不讓他抬頭。父親沉著的聲音在耳:“北國大軍不知在何時會對南陽開戰,陸三郎和魏將軍在忙著探查此事,不日將要出城。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你是我最小的兒子,我怎能讓你去死?範家不能助你,你若真喜歡她喜歡的不要命了……就趁這個機會,帶她走吧,永遠不要回來。我會當做不知的。”
“不過一女子,天下美人又何其多。陸三郎那般人物,若非為了她腹中胎兒,又豈會娶她那樣身世的。如此,範家和陸家雖會有罅隙,卻不至於決裂……我只能,沒有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