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時間對張之然來說，是生理和心理的雙重蛻變。但是對蘇子船樓來說，三年時光不過西杭遊客來來回回六七撥。這一日，一位少年正帶著一位老人走向蘇子船樓，少年走在前面左顧右盼，似是在打量這三年來這座西杭城都有什麼變化。老人跟在身後，眯著眼如飯後散步般悠然自得，但眼珠子也在來回滾動，想看看自己這位關門弟子之前的人生是活在怎樣的環境裡。

不消說，這兩位便是離開了曲幽山莊之後，告別了孫閒生趕回先生住所的秦威和張之然二人。

“前輩，前面的蘇子船樓，最有名的便是女兒紅和醉蟹，也是我先生最愛的兩樣吃食。如今我與先生三年未見，晚輩想要去給先生買些捎回去。”

聽到吃食二字，秦威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你小子不地道，光想著自家先生，怎麼作為東道主，不該先請我吃點嗎？”

“前輩這說的是什麼話，一會晚輩多買些，等到了院子裡，請前輩與先生同飲可好？”

秦威聽了這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反正是預設了張之然的做法。兩人這便一同進了蘇子船樓。這次張之然一邁入蘇子船樓，卻發生了一些不一樣的事。蘇子船樓的大門口有一隻白毛鸚鵡。這許多年來，張之然每次來到這裡都會站在鸚鵡身邊看一會。可這鸚鵡就像睡不醒一樣，無論張之然在一旁怎麼逗它，它都閉眼不理。從小的時候，張之然就覺得是這隻鸚鵡的年歲太大，不願意動彈而已，可沒想到一晃十八年過去了，這隻鸚鵡還是閉眼站在門口，對來來往往的人不理不問。

這變化就出在這隻鸚鵡身上。習慣了鸚鵡存在的張之然，眼下心裡只有快點買了吃食回家去見先生，也就沒理會它。然而就在張之然走進蘇子船樓的一剎那，那隻永遠都睡不醒的鸚鵡突然雙目圓瞪，呼扇著翅膀飛到張之然的肩頭附近，打了雞血一般高昂地叫喊道：“貴客到！貴客到！”

秦威六感敏銳，早就注意到鸚鵡的變化，並不吃驚。倒是把張之然嚇了一跳，心說難道這鸚鵡終於是老得痴呆了？

鸚鵡的叫喊聲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張之然明顯聽見了從蘇子船樓的高處傳來密集地腳步聲。在鸚鵡喊了五聲後，由一位中年掌櫃的領路，一行七位夥計一同來到了張之然的面前，看著那位中年掌櫃發福的臉上流下的汗珠，張之然隱約能感受到這位中年人飛速下樓梯的不易。

“不知貴客光臨，蘇子船樓上下有失遠迎。請問二位貴客來此，有何需要？”

見識過曲幽山莊的排場，張之然看著眼前一幕倒也沒表現的太過驚訝。當然，疑惑還是有的，打量過幾人之後，張之然確定眼前這些掌櫃夥計，自己在這麼多年裡從未見過。疑惑增多，張之然還是決定直接問道：“我就是來這買點醉蟹和女兒紅，只是不知這貴客二字從何說起？”

掌櫃的看張之然這一番話不似作偽，又看了看已經回到門口睡著的鸚鵡。確定了某些想法之後笑著說道：“客官您是我蘇子船樓認定的貴客，這一點您毋須質疑。你要的醉蟹和女兒紅馬上就到，至於買不買的，您既是貴客，這醉蟹女兒紅您想要多少就拿多少，蘇子船樓不會收一分錢。”

“這怎麼。。。”張之然的話被秦威拍在肩膀上的手打斷了。

“這怎麼能拒絕別人的好意呢？”秦威看了一眼張之然之後繼續說道：“我們就要兩罈女兒紅兩壇醉蟹好了。”

張之然看到秦威的目光中帶著瞭然，不好拂了他的意，當下只能閉口不說。

終於，在幾次推掉對方想要著人將吃食送到住處的好意後，張之然與秦威在這一眾人的熱切相送目光中離開了蘇子船樓。

在前往院子的路上，張之然還是忍不住地問道：“前輩，那位掌櫃為何對我們那麼熱情？”

秦威一手提著一罈女兒紅——當然這是他自己的意思，不時地送到鼻尖聞聞，顯得很是陶醉。聽到張之然的話，翻了個白眼說道：“你問我我問誰去，興許是你老丈人的好意吧。”張之然還待追問，卻見秦威頭一扭，觀賞起周圍的風景來。

心中不解遠不及對先生的思念之情，張之然看秦威不願再談，當下按捺住疑惑，抓緊趕往記憶中的那座小院子。

小院和蘇子船樓相距並不遠，沒走幾步，已顯全貌。從外面看，院子還和幾年前一樣，坐落於鬧市中卻獨擁一份安靜。

走得近了，張之然卻神色一變，原因是這院子完全和自己離開時沒有一點變化，就連門上的對聯都不曾換過。張之然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趕緊上前敲了敲門。無人應答，張之然加大手上的力度又敲了幾下，門開了——是隔壁的門開了。

走出來的正是三年前離家的時候，張之然託付鑰匙的隔壁周大娘。

“啊，是之然回來了，之然你考上了？”周大娘出門後先是站定看了看張之然，隨後面露喜色道。

“周大娘，我家先生三年來可曾回來？”張之然顧不得回答周大娘的問題，趕緊問道。

“你的先生？沒有沒有，這三年以來我每三天去你家打掃一次，屋子裡的擺設都不曾有人動過，應該是沒有。對了，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就把鑰匙還給你吧。唉，沒關係的之然，沒考上就沒考上，之然你這麼俊的小夥子，總不會為以後的生路犯愁的。”周大娘看到自己問完問題之後，張之然的神色突然黯淡，還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趕緊安慰道。

張之然接過鑰匙，謝過周大娘，也沒管她之後說了什麼，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走回了離別三年的小院子。

小院子還是那個小院子，一應設施都放在原地不曾變過。上面的灰塵什麼的都沒有積下，想必確如周大娘所說，常來打掃。

秦威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在意，隨手取了一罈醉蟹一罈女兒紅，走到藤桌邊上開啟，一股香氣頓時瀰漫在這敘舊不曾有生氣的小院子裡。

張之然看了他一眼，實在提不起興致，為他搬來一張藤椅，就準備自己回房去了。

正要踏進自己的房間，卻聽秦威在他身後說道：“小子，你可還記得你先生三年前離別時曾和你說過什麼？把原話和老夫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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