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買單,你有多少錢?一頓吃你半年薪俸,你全家還過日子嗎?不顧老婆孩子,在外胡亂拋撒,我回去告訴嫂子,看揍你不?”
“你誤會了,這不是我請客,是苟知州招待咱,他負責結賬!”
“他為什麼給咱掏錢?”
“他也不掏錢!這是公事,結賬用的是公家的錢!”
“公家的錢是辦公事的,都吃球了,公事怎麼辦?辦公事沒錢,還不是找名目讓老百姓分攤?老百姓掙錢多不容易,讓他們拿來拉關係,交朋友,胡拋撒,這飯我更不吃!我怕老百姓搗我脊樑骨!”
柴榮見他犟勁上來,要起高聲,只得閉嘴,讓他在大廳自己買飯,回到宴席上,為鄭恩胡編了一些“他師傅是得道高僧,他是俗家弟子”,“從小深山修煉,煉成了不通人情的傻逼”,“煉的功夫是不吃腥葷的”的光面子託詞敷衍了事。
大多數國人請客,尤其是官場的酒席,是為了加深感情,鞏固關係,並不是為了飽肚子。所謂吃酒玩樂,實質上是一個“玩”字。玩酒,玩枚,玩心機,玩嘴皮,吹拍諂媚,花樣百出,有的甚至一玩幾個時辰,最終上來的主食嘗也不嘗一口。一桌價值百兩銀子的高檔宴席,真吃進肚子裡的不到十分之一。越是檔次高,越是吃得少,剩得多,並且是越是剩得多,越是覺得主家大方闊氣,越是認為客人文雅高貴。以揮霍浪費為榮,這實為國人十大賤之一,但在官場卻視為“熱情”、“大氣”、“懂禮”、“會事”……此善惡美醜之顛倒,實令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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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鼠狼不說娃騷,屎殼螂不嫌娘髒。
雅俗美醜各有準,習慣自然成正常。
眾官在雅間猜枚划拳,玩瀟灑風度,精英範兒,饕餮民脂民膏,鄭恩則在大餐廳花了五十多個銅錢,買了一斤牛肉,一大缽米飯,外加兩大碗不掏錢的麵湯,三撥拉兩吐嚕填進肚子完了事,就在牆角凳子坐下,手插進衣服中邊撓癢癢邊等柴榮。
他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見雅間中酒席還不結束,覺得無聊,便跑到院子裡閒轉。
院子很大,樓臺亭榭、水石花樹,爭新鬥麗,在不懂園林之美的土包子鄭恩眼中,卻越看越覺怪誕荒唐。樹歪扭不直,不能做檁條、椽子;草乾巴瘦弱,有的帶勾帶刺,不能養豬餵羊;花捏捏流水,不能紡線織布;房子四面沒牆,不能住人放物;池塘的魚好看卻太小,不能烹調為餚;大石頭歪歪扭扭,窟窟窿窿,根本難以壘牆——
“我操,全是他媽的閒球沒事,弄這些東西佔地方!”
鄭恩正晃晃悠悠地亂轉著,嘟嘟囔囔地評點著,一陣菜餚香突然迎風飄來。
他循著香味望去,見兩個餐廳小二抬著一隻大木桶走到牆根垃圾堆邊,正在往外倒著什麼東西。
他覺得詫異,待二人離開,走過去觀看,一下子驚呆了。
那是剛剛撤下的殘餚,全鵝不過少條腿,燒雞隻缺一邊翅,尺長的糖醋大鯉魚連半邊也沒有吃,牛肉、驢肉、狗肉、羊肉,什麼都有,有的還在冒著騰騰熱氣——
“他姥姥的,真作孽啊!”鄭恩情不自禁地罵了起來。
——鄭恩六歲那年,因為大旱,家中租種的田地幾乎顆粒無收。田主租子不減,全家砸鍋賣鐵交了田租之後便再無糧食充飢。全家人吃野菜、野草,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爹患腫病臥床難起,母親四處求醫,得一偏方,說是隻要吃夠一百個雞蛋就能痊癒。
為了讓爹吃夠一百個雞蛋,娘不分白天黑夜的為人做工,捨不得嘗一粒米,一連幾個月,直到和爹一樣病倒,也沒有掙夠買一百個雞蛋的工錢。
爹臨死時嘴裡噙著一疙瘩爛被套,那悲慘的一幕至今仍然刻印在鄭恩的腦海中。
長大後鄭恩才想明白,爹的病就是餓的,那先生給的偏方,不過是讓增加一點營養罷了。
悲慘的經歷讓鄭恩深刻體會到了每一粒糧食在窮人身上的重要,那是和生命一樣珍貴的東西啊!
他想不明白,苟知府這些人為什麼把多數人維持生命的東西搜刮過來,卻又毫不吝惜地胡亂拋撒,並且引以為榮。
他蹲下身,將那些沒有沾土的殘餚揀起來,脫掉長袍包了,悄悄地溜出了酒店大門,回到了住處。
府衙宴席結束,柴榮歸來,發現鄭恩揀來的殘餚,氣得差一點背過氣去。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瓜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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