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棣的確是他好友,有君王和這一關系,他於情理也應該為之報仇。但他已經不是愣頭青了,他是謝家之主,是江東之主,背負著家族的命運、和延續大宋皇室的重任。因此,他必須成熟,必須麻木,必須不仁。
不,該說他早就已經無比成熟了,失手殺死自己妻子後,他居然為了名譽把汙水潑到妻子身上,還任由阿諛奉承的人迫害妻子的家族,他真是個徹頭徹腦的“貴族”。
可笑的是,當初自己所努力的一切都是為了妻子——這也說明,“為了別人”這個理由是多麼脆弱無力。
“是的,因為你是我的父親。”
是錯覺?謝玄安感覺眼前驀然出現了一大片水霧,這裡明明是室內,為什麼會這樣?
見狀,心蘭立刻道:
“對不——”
“住口!”
謝玄安吼道,一副抓狂的模樣,完全沒有之前裝出來的那般從容不迫。
但既然是裝的,就有暴露那天。
心蘭想道歉,因為她早就明白,只是不想去接受。
如果謝玄安是誤殺武媚,那伴隨心蘭的一定是責罵,罵她害死了母親,但如果是武媚産後抑鬱,人們會對心蘭多些同情。
來這裡的路上,心蘭的確想了很多理由,審時度勢、陳述利害、動之以友情……這都是她擅長的辦法,但從謝浩然那裡瞭解到謝玄安為自己做的事,她就把這些都拋到了腦後。
根本就不需要那些,謝玄安一直等待的是自己的認同。
在心蘭誕生之前,謝玄安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妻子,因此對於剛出生、還不是很有感情、卻有可能威脅到妻子的心蘭,他這個不成熟的父親慌了。
是的,謝玄安是個成功人士,整個大宋能和他比肩的人寥寥無幾,但不代表他就是完美無缺的神明,在有了孩子的那刻,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父親和丈夫。
他選擇了作為一個丈夫,因為即使他,也懼怕未知的東西。
但他也因此失去了作為一個丈夫的機會。
遷怒孩子?他早已做過了,所以留下的唯有後悔和自責,以及即將要面對的責任。
但他逃了,等到他想要挽回什麼,他和孩子之間已經有一條峽谷般的溝壑。
所幸的是他一直在成長,即使眼前是一片深淵,他也想邁過去。
不是為了和別人比較,也不是為了贖罪,不是“為了”什麼,只是做他應該做的事——
承擔起一個父親應有的職責。
不知過了多久,縱橫面容的老淚總算幹涸了一點,謝玄安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心蘭。
“這就是你的理由?”
“是的,父親。”
謝玄安輕輕閉上眼睛,長長吐了一口氣,再次睜開眼睛時,他面容已經恢複往常那般,充滿威嚴,穩如泰山。
就算是底層的民家,哪怕是用裝的,其一家之主也會露出這樣的模樣。
真是再平常不過了。
之前心蘭有想過許多能為謝玄安做的事,賣賣乖、捶背、噓寒問暖……諸如此類的事,但不知為什麼她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動彈,連提出的勇氣都沒有,明明這在楊靖面前都是很自然的事。
“那就好。”
謝玄安說道,雖然他極力保持平常應有的沉穩有力,但語氣還是透出些許僵硬。
心蘭微微一愣,隨即正襟危坐,行了一禮。
“萬分感謝,父親大人!”
謝玄安輕點頭,彌漫在兩人之間尷尬反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親切地摸摸頭,和藹地說些關心她的話語……心蘭完全不敢想象謝玄安會這樣做,而謝玄安也無法想象心蘭在自己面前撒嬌的模樣。
但毫無疑問的是,兩人是父女。
一對不成熟的父女。
但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