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逐漸收斂,院子裡白幡還未撤去,又起了些深秋朦朧的霧氣,沈元歌坐在石階上,肩膀抵著廊柱,已經待了很長時間。
沈兆麟從門後繞出,凝視著她的背影,良久,才出聲喚道:“姐姐?”
沈元歌回過頭,沖他微微一笑。
父親七期剛過,足有月半,他姐姐一直以淚洗面,每天就只靠幾口白粥撐著,原本玉嬌粉脂的面孔迅速消瘦虛弱了下去,裹在孝服裡日夜守靈,不眠不休,也不同人說話,著實讓人揪心,原怪不得她,誰能想到平日裡身強體健的大人,不過循例進京述職一趟,便染上痢疾,沒能救的過來?
娘親去的早,父親也未有續弦,不過養著兩個姨娘,如今他撒手西去,撇下姐弟二人,教人如何受的住。
沈兆麟十四歲年紀,哭了幾日,見姐姐傷心,撐著不在她跟前掉淚,現下見她露出笑意,想是寬慰自己,當下鼻頭泛酸,慌忙揉了揉,上前挨著她坐下:“天冷,快些進去吧。”
沈元歌眼睛還有些發腫,比之先前卻已安寧不少,她握了握沈兆麟的手,溫聲道:“姐姐沒事,你放心。”
沈兆麟微怔,旋即介面:“那我陪姐姐坐著。”
她如今這個模樣,實在說不清讓人放心還是不放心。
昨天給父親做法事,沈元歌哀慟太過,哭昏在靈前,睡了大半日,晚上才逐漸醒轉,說來也怪,她剛醒時,神思恍惚,盯著他看了好久才認出是誰似的,忽的眼淚盈眶,抱著他又哭又笑,許多時方平複下去,可哭過這一場後,先前的極度悲慟便成了收斂的哀傷,很快沉靜下來,也不再流眼淚了。
眾人惴惴時,她反而振作起精神,給兩個姨娘分派了銀糧田地,讓人安排去處,又遣散了多出來的丫鬟小廝,將亂成一團的府中一一打點了起來,老管家嬤嬤們觀察許久,終於確定她是一夜間長大了,才寬下心來。
沈兆麟卻怕他姐姐是在硬撐,緊緊擒著沈元歌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傳給她,一字一句道:“姐姐,父親走了,以後便由我來保護姐姐,絕對不讓姐姐吃苦。”
沈元歌瞧著他才現出幾分英毅少年氣息但仍帶著稚氣的臉,心下百感交集,伸手揉了揉,道:“好,姐姐等著你長成男子漢。”
姐弟倆正說著,一個婦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的少爺姑娘噯,大冷的天兒,怎麼在這兒坐著?快快進屋去罷,晚膳都好了。”
沈元歌回頭,是早先從京城趕來接他們的陳嬤嬤,自己醒來時,她便已在府中忙了十日了。
沈元歌記得這個老婦人,她是外祖母跟前的老人了,一向與人為善,慈藹親切,前世也是她奉外祖母之命前來接的自己,入府後對她們姐弟倆亦多照拂,因此沈元歌對她一直存著尊重和感念。
她拉沈兆麟起身,道:“陳媽媽,我們這便去了。”
沈元歌方滿十五,便早有蘇皖西子之稱,雖然這個名號同她父親沈長輝是安廬池太巡撫有關,但她的樣貌的確不曾半點辜負了這個稱呼,現下穿著縞素裙衫,微微低著頭,眉似遠山,目若含露,夜裡秋風打過,鬢邊一朵白絨花和碎發微微顫動,越發顯得身量纖纖,嬌弱柔美,陳嬤嬤瞧著這姐弟倆,心裡先生出幾分疼惜憐愛,拉著二人的手道:“好孩子,快來。”
因白事已過“二七”,膳食裡可見葷腥,陳嬤嬤又心疼他們,特地熬了魚羹,又做了幾道精緻小菜在桌上,沈兆麟沒甚胃口,沈元歌給他夾著,兩人倒都慢慢吃進許多,陳嬤嬤略微放心,見他們快吃完了,方徐徐微笑道:“這樣才好,咱們明日便動身了,廬州到京城,路途遙遠,車馬勞頓的,雖說能備的都備下了,總不如屋裡舒坦,多吃一些,再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
沈元歌手中竹箸頓了頓,她知道從自己醒來,入京一事已是不可更改,要避開前世老路,也只有從長計議,便只點了點頭,手持湯羹在碗底輕輕劃著圈,好像在等著什麼,果不其然,陳嬤嬤才說完話沒多久,門外便有一道高高吊起的聲音傳了進來:“可不是?不單老祖宗念著,老爺夫人也都牽腸掛肚的!”
沈元歌將手一放,湯羹頓在碗底,發出輕微叮的一聲響。
陳嬤嬤略微皺眉,沖來人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