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甄閔瑄和甄閔皓沒忍住,皆漏出一聲兒輕輕的笑。
甄閔成愣了一下:“有你這麼和長兄說話的嗎?母親就會慣著你,規矩呢?”他雖是責備,臉上卻是帶著笑的,帶著些兄長的寵溺意味。
甄閔瑤卻是當真不快,可礙著身份不好發作,側目看了沈元歌一眼,將拍在桌上的筷子拈起來,遞給侍女:“烏木筷子沉手!去換雙細象牙的來。”
自沈元歌到府中以來,祖母乃至母親的疼愛就全讓她分去了,這幾天哥哥回來,眼珠子也時時黏在她身上,今天晚上更打扮的跟個妖精似的!給誰看?和誰比呢!
甄閔瑤府中千嬌萬寵這麼多年,越想越不平衡,一顆鴿子蛋在盤子裡怎麼捯飭都夾不起來,索性悶頭喝湯,甄閔成看出妹妹心裡不痛快,沖沈元歌歉然笑笑,示意她別介懷,夾了一筷子龍井蝦仁到甄閔瑤面前,咳了一聲:“這個你愛吃,哥給你夾。”說完暗中搗了她一下,“任性了啊,祖母可瞧著呢。”
甄閔瑤臉色稍霽,擰了下身子,還是順著他的臺階把蝦仁吃了,沈元歌懷著一顆比同齡人滄桑了至少十歲的心,將兄妹倆的互動看在眼裡,卻生出了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現在的他們,不過是藏著些許小心思和偶爾任性的公子小姐,至少還懷有少年兒女的憨頑單純,誰能想到不過短短幾年會變成那樣,特別是進了官場的甄閔成…
沈元歌沉目,看了眼坐在右側的兆麟,不動聲色地收回眼去。
晚宴行至末尾時,幾個丫鬟魚貫而入,給主子們上甜點茶水清口,幾道精緻好看的點心擺上來,甄閔成先體貼道:“元妹妹,這個蜜澆螺酥味道不錯,你嘗嘗。”
沈元歌聞言看去,只見薄胎盤裡擺著兩排用熱蜂蜜澆成的點心,金黃晶亮,極是誘人,她笑笑,卻沒有動筷,道:“多謝表哥,只是我不能吃蜂蜜做的吃食,倒是遺憾了。”
甄閔成疑惑道:“這是為何?”
沈元歌道:“打小便碰不得,吃一口身上便會起紅斑疹子。”
甄閔成沉吟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回身問傳膳的侍女:“方才的主菜裡沒有蜂蜜吧?”
侍女連忙搖頭:“少爺放心,沒有。”
甄閔成鬆了口氣:“跟廚子說一聲,以後元妹妹在的宴席上都別放。”
侍女領命下去了,沈元歌道:“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注意便是。”甄閔成笑笑,讓她嘗嘗另一碟裡的雪山梅,甄閔瑤卻夾起一塊螺酥,放在眼前,黃橙橙蜂蛾似的一點,在燈下顯得十分晶瑩。
她端詳片刻,突然覺得心裡憋著的一口氣順了,將點心放進了嘴裡。
...
同甄府一樣,許多官宦人家也會在這一天擺宴祭祖,府中長杆舉三盞天燈高照,道上卻不掌燈,夜色暗沉如墨,月亮隱進雲裡,京中路上全是黑漆漆一片。
蕭廿就是在這個時候悄悄離開了甄府,徑直向西而去。
來到京中這些天,他又有飛簷走壁的功夫,幾乎把上京城中地盤摸了個遍,已經能確定那處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了。
蕭廿避開夜裡巡察宵禁的兵士,來到城西的一座府邸前,他母親闊別了二十多年的故地。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娘親病重神迷時口中喃喃的蕭府早已沒了痕跡。
蕭家軍在大昭消失了十七年,外祖家一個人也沒了,那座只存在於他想象的府邸,更是連斷壁殘垣都沒留下。
面前這座宅邸看起來開府不過六七年,白月從夜雲下露出一角,朦朧光暈籠罩下來,但見軒宏偉麗,沒有半分荒蕪敗落,將他不知道的往事全部掩埋,只有院中一棵黃櫨樹仍亭亭如蓋,竄出院牆,矗立在暗夜裡。
他曾聽母親蕭娘說,京中有棵被奉為神樹的紅葉黃櫨,是多年前從香山上移下來的,可巧就在自家街前,每年紅葉盛時,便有許多閨閣姑娘和少年公子前來許願,求姻緣,求仕途,分外熱鬧,而她因為近水樓臺,系的紅綾永遠是最快最多的。
蕭娘每每說這話,臉上便會不覺露出自豪而滿足的神情,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閨中年華,蕭廿卻總無法感同身受,現在站在娘親故地,他仍然不能——眼前之景太繁華,太蒼涼。
這個府苑將黃櫨神樹圈了進去,蕭廿抬頭看了一眼,緊了緊纏在腕上的帶子,腳尖點地,翻上丈許高牆,攀緣越至樹梢,折下一枝,又騰身到樹下,盛了一捧夾葉泥土,揣進懷裡,重新翻出府外。